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古宮閑地少,水巷小橋多。
夜市賣菱藕,春船載綺羅;遙知明月夜,相思在漁歌。
———唐·杜荀鶴《送人游吳》
如同衚衕之於北京,里弄之於上海,在蘇州,城市的精髓就散落在這些不起眼的小巷裡、在粉牆黛瓦下、在青石板路上、在軟糯的評彈崑曲中。
蘇州的巷子,論年紀應以「千」為單位,就座落於民宅與民宅之間,在一片民宅中少則幾條,多則有十幾條小巷,小巷與小巷縱橫交錯,形成一個網。有的是作為整個建築物一部分的宅內弄;有的前通街或者后通河;還有的巷子將兩條平行的街連通。蘇州的小巷總是略帶點弧度,曲徑通幽的意境,不僅在蘇州園林里,在這裡也一樣能感受到。
千年滄桑 平江依舊
蘇州巷子目前保存最完好的典範,是蘇州古城區東側一片歷經了千年的滄桑卻依然滋潤的平江歷史街區,臨近蘇州最繁華的觀前街,它和平江河一起,綿延數里。在這座古城最早的格局裡,就已經是最典型的街坊了,河街并行、水陸相鄰,雙棋盤式的格局,是整個蘇州的縮影。而它所包含的一處世界文化遺產以及五十餘處各類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和保護建築,加上各種古井、古橋,幾乎就應了外人對蘇州的一句評價:此處遍地是歷史。
踏入平江路,百米外馬路上的喧囂頃刻沉澱,彷彿被過濾了一般。單看這裡的巷名,便是某段歷史文化的縮影和寫照,大儒巷、南顯子巷、懸橋巷、大新橋巷、胡廂使巷、丁香巷等等,念叨著一個一個的名字,都讓人心底泛起漣漪,在沉睡了的地界碑刻上,飄散出了人物和故事的清香。
平江河的水面並不狹窄,水道有點蜿蜒,河邊宅子里常有別緻的石埠頭。河道上安靜地卧著各式小橋。河的一邊是小街,一邊是緊鄰著水的房屋,也就是常說的「枕河人家」。沿著散發著清韻的青石板,轉個彎便拐進高高的風火牆夾弄,盡頭便是那「庭院深深深幾許」的古老民宅,偶爾飄來的吳儂軟語,恍如隔世。「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平江路上,處處皆是這千百年前的詩句所描繪的景象。
像這樣的天氣,清晨在水邊的河街上,偶有薄霧。河岸上垂柳仍然碧綠,襯著房子灰白的顏色,就像著色的水墨畫。巷子玲瓏曲折,岸邊的臨水房屋高高低低,進進退退,幾株樹木恰到好處地點綴著。霧氣里人影綽約,河埠頭上,婦人正就著河水洗馬桶;清清爽爽的家庭主婦清早買菜歸來,與同伴攀談著今早的菜價,軟軟的聲音煞是好聽;遠遠有老人用口哨遛著鍾愛的鳥兒,譜成小巷清早的奏鳴曲。
順河流慢慢前行,有時可以看到挑著紅燈籠的小船緩緩駛過,船娘搖著櫓哼著悠揚的吳歌。當年鄉下的大姑娘小媳婦也就是這樣吧,划著小船載著梔子花、白蘭花,柔柔的叫賣聲和吱吱扭扭的槳聲隨著花香,飄向水岸邊的人家。
繁華過眼 陋巷生輝
當然,更多的巷子纏綿細長,兩邊高高的風火牆夾著乾淨的石板路悠長地通往更深處。小巷裡曾經的深宅大院,如今大都成了大雜院,容納著多少平民百姓。但即便這樣,蘇州人家仍是不馬虎的,小家小戶人家,門旁也會有一扇雕花的小窗,雕的是雲紋如意。
也許正是像平江街區那樣的成千上萬條小巷,才烘焙出了崇尚含蓄、內秀、雅緻的蘇州文化,就連余秋雨都稱蘇州為中國文化靜謐的後院。書院弄邊的蘇州中學,前身便是范仲淹所辦的府學。著名的「鴛鴦蝴蝶派」作家周瘦鵑,就住在一條名叫「王長河頭」的小巷裡;幾十年後他的同鄉陸文夫更是以寫小巷出名。
走在那些黯長的陋巷裡,周邊迷濛的屋居,宅門往往不起眼,而就在這些灰暗的並不高大的門牆之內,也許就有著數進深度的幽篁小園,有著宏偉細緻的雕樑畫棟,假山、曲水、迴廊、亭台、翠竹、花草一個不少,沒有開闊的草坪,沒有張揚的展覽,卻更是自在熨帖。
也難怪當年許多顯貴會選擇蘇州作為歸隱之處,也許就是蘇州的小巷平和淡泊、內斂自足、積蘊深厚的風格,給了他們最妥帖的安慰。就像是蘇州人最愛的茉莉花,這些縱橫的小巷是四處蔓延的枝,而那些深宅大院便是躲藏在綠葉里沁人心脾的花。
這就是蘇州的巷子吧,不粉飾,不炫耀,所有的熱鬧喧囂在這裡不過是牆頭上走過的一隻貓,在人們的視線里一晃而過,卻始終不能影響他們的生活。也許是因為曾經滄桑,也許是因為看慣了繁華,所以花開花落、雲捲雲舒,再多的侵擾在這裡也被斂成一縷點綴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