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敬宗寶曆二年(826年)劉禹錫從和州返回洛陽,途徑金陵(今南京),一時間遊興大發,觀賞了石頭城,台城,朱雀橋,烏衣巷等名勝古迹,寫下了一組詠懷古迹的詩篇 - 後人將其稱為《金陵五篇》。其中最膾炙人口的莫過於「烏衣巷」。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金陵是六朝故都,江東繁華之地。到了劉禹錫生活的唐代,這裡早已不是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了。經歷多次戰亂,金陵荒落得差不多是一座「廢都」。劉禹錫來到離如今南京夫子廟不遠的秦淮河邊,朱雀橋依舊雖然長滿了野草,王謝恢弘的府第卻蕩然無存。「烏衣巷」一詩寫的淺顯易懂,但有一詞需要解釋。
「王謝」指的是在東晉南朝時極其顯赫的兩大家族。南京有條馬路叫「琅琊路」,紀念的不是狼牙山五壯士,而是琅琊王氏。王家在東晉立國時有大功,後來一直受到重用,人才輩出,甚至皇帝倒了王家還能不倒。陳郡謝氏的名氣可能更大,謝家的領軍人物謝安指揮了淝水之戰,以8萬人馬擊敗前秦的百萬雄師而載入史冊。晉史上說,前方酣戰正急,謝安在家裡同客人下棋,戰報送來,他看了之後繼續下棋,面無表情,客人急得要死,下完棋謝安才說「小兒輩大破賊」。謝安的淡定當然是裝的,作為弱勢一方的主帥他要是慌了一定會動搖軍心。
即使這樣權傾朝野,文採風流,功業顯赫的家族也有完結的一天。梁末時叛將候景帶兵殺入金陵,屠宰東晉南朝的世家大族,王謝這兩個比皇帝還牛的家族隨之灰飛煙滅。劉禹錫的「烏衣巷」語言簡單,意境高遠,連白居易見了都稱道不已。後人有評價說詩人是通過「燕子易主」表達其對世事滄桑、盛衰變化的慨嘆。燕子有許多種,中國人說的燕子一般是指家燕(barn swallow)-全世界分佈最廣的燕子。家燕的平均壽命只有4年,所以劉禹錫看見的燕子(假如他看見的話)肯定不是幾百年前王謝家繞樑的飛燕,最多只能說王謝堂前燕的後代飛入尋常百姓家。再說人類並不是燕子的主人。燕子吃空中的飛蟲而生,並不需要人類供養。在人造的建築物上做窩只是圖個方便。對燕子而言,世家的豪宅還是百姓的草屋並無多大差別,農家周圍的蟲子可能還多一點。別說人間滄桑,就是人完全消失了對燕子也沒有多大影響。
在中國文化中燕子是吉祥之物,一方面是因它以蚊蠅飛蟲為食,被認為是「益鳥」。就是1958年全國瘋狂的「除四害」打麻雀的年代也沒人提出順便連燕子一起打了,但當年各鄉各地敲鑼打鼓的做法野蠻粗暴,估計被誤殺的燕子也不在少數。中國人喜愛燕子還因為它們忠誠念舊,你看那燕子在屋檐下築巢繁育下一代,秋天時飛到南方去過冬,有些甚至到達澳洲印度等地,第二年又飛回來,很多時間是回到同一巢里。其實這是燕子生存的本能與忠誠無關。如果燕子覺得上一年住的地方很安全且食物豐富,很可能回到同一地點繁育後代。如果條件不理想,它會毫不猶豫地放棄舊巢。
古人追捧燕子還有一原因是認定其用情專一:鴛鴦成雙對,勞燕比翼飛,等等充斥古代詩文。比如,李白就寫過「雙燕復雙燕,雙飛令人羨」的詩句。不過這些是酸文人衛道士寫了騙騙小姑娘的,既不符合事實也沒有科學根據。有人給一窩的燕子蛋做過基因分析,發現燕子並不是真正的一夫一妻(Monogamous)。雌燕雖然是同一隻雄燕築巢建窩,但生的蛋卻不一定只有一個父親。研究者還發現,參與偷情的雄燕多半比原配更有吸引力-尾巴更長。這個研究結果讓人大跌眼鏡:看樣子燕子還挺賊的,這就像人類的與一個經濟實用男結婚過日子,再另外同個小鮮肉勾勾搭搭。
登堂入室的美洲崖燕
美國最常見的燕子叫美洲崖燕(American Cliff Swallow)。和家燕一樣崖燕也喜歡在人造的建築上做窩,但通常是在建築的外面。崖燕在外形上同家燕有點不同,沒有像剪刀一樣的燕尾,翅膀較闊呈圓形。崖燕冬天到南美州去過冬,春天時飛行6-7千英里回到北美州,在從加拿大,美國到墨西哥廣闊的土地上都可以見到它們。在人出現之前,崖燕選擇河岸,懸崖峭壁建窩,以躲避地面上和天空中的捕食者。人類的出現為崖燕提供了新的機會,不但耕地產生出更多的食物-飛蟲,人造建築像屋檐,橋樑,高速公路的立交橋等也提供了現成的建窩的好地點。所以,美洲崖燕是少數在人類出現后反而活的更加滋潤的野生動物。
崖燕可能算是人類之外最能造房子的動物了。經常形成成百上千巢穴的大型聚居地,蔚為奇觀。燕子銜泥築巢是為了養育後代,讓小鳥有個安全的生活環境。崖燕窩形狀像個水罐,入口很小,可以有效地防止身體較大的老膺等空中天敵的侵入。
美國南加州的小城San Juan Capistrano每年3月19日都要舉行一個特殊的慶典,成群的遊客和記者堵滿了小城的街道,Mariachis樂隊吹奏歡快的音樂,遊行的隊伍穿街走巷,幾乎每一個人都要不時地朝天上張望 - 他們是在等待崖燕。大多數年頭崖燕都會像時鐘一樣準確地在這一天回來,重新佔據San Juan Capistrano教堂的燕窩。它們的到來也標誌著春天又開始了。
崖燕是怎樣住到Mission San Juan Capistrano的還有段故事。在《Capistrano之夜》一書中奧沙利文神父(O』Sullivan,他曾在1910年至1933年在教會擔任神父)講述了燕子是如何來到教堂的。有一天在城裡辦事的時候奧沙利文神父看到了一名店主,手持掃帚,正在敲打店鋪屋檐下錐形泥燕窩。鳥兒來回亂飛,驚恐地看著它們被摧毀的家園。 「你在做什麼?」奧沙利文問道。「做什麼?這些骯髒的鳥兒真令人討厭,我正在把它們除掉!」店主回答。「但他們可以去哪裡呢?」 「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店主回答說,依然用他的杆子亂打。「但它們侵入了我的地盤,破壞了我的財產。」奧沙利文聽后說:「來吧燕子,我會給你庇護。來教會吧。那裡有足夠的空間給所有的,包括你們。」第二天早上,奧沙利文神父發現燕子忙著在San Juan Capistrano教堂外面的門檐上築巢。
這是一個美好的故事,即使其真實性無從考證。聖經《出埃及記》教訓以色列人要善待外來人:「不可虧負寄居人,也不可欺壓他,因為你們在埃及地也作過寄居的。」善待大自然,善待動物(包括燕子)不僅僅因為燕子是益鳥,或人類是自然的一部分,更重要的這是唯一正確的事情。其實說燕子是外來的並不准確:人類(homo sapiens)的崛起只是最近20萬年的事情,鳥類的歷史則可以追溯到一億年以前,你說誰是外來的誰是主人?在人類還沒出現的時候燕子就年復一年地完成這一史詩般的大遷徙。我敢肯定,在人類消失了之後,崖燕還會繼續這樣壯舉,唯一不同的是它們會在人類的廢墟上築巢,在人的墳墓上跳舞。
白露為霜注:以下照片攝於矽谷某高科技公司的一座建築上。崖燕是什麼時候開始在這座4城樓上建窩並不清楚,但從鳥巢的數量來看肯定有些年頭了。非常感謝這家公司以及員工們的愛護,崖燕能在無人打攪的情況下過它們想過的生活。關心大自然的人們也有機會近距離地觀察這種充滿傳奇色彩的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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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照片2019年攝於加州矽谷
家燕 (Barn swallow)
崖燕銜泥築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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