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大儒曾國藩是個奇人,他的書信集《家書》更是本奇書。內容豐富,包羅萬象,平淡家常中卻暗藏真知良言,每次讀它總有新的收穫。同任何好書一樣,讀的人也可以見仁見智:教育家學教子,理學家習道德,心術家滿眼全是權謀。後人讀曾國藩家書的心得,評論也很多,但討論曾國藩的擇偶觀,婚姻觀的文章似乎並不多。曾國藩沒有寫信教育兒女要找有什麼樣的另一半,因為他不需要這樣做:兒女的婚姻是他做的主。但從散落在書信中的隻言片語也可以看出曾國藩在這個很重要的問題上的想法。
還是江南女子好
對曾國藩一生影響最大的女人自然是妻歐陽氏。岳父歐滄溟先生是他的老師,很喜歡曾國藩的才學,還親自為他做媒,幫他與鄉里一姓王的人家定了親。後來王家見曾國藩屢考不中,不像是有前途的樣子,就悔了婚。歐陽先生過意不去,就對曾國藩說:我有個女兒,知書達禮,長像一般,如果你不嫌棄,就打發人接來成親。陰差陽錯間,曾國藩就這樣地成了他老師的女婿。歐陽氏嫁過來后專心操持家務,孝順公婆,為他生了三個兒子(大兒子夭折)五個女兒。曾國藩日後能夠成為國之重臣歐陽氏的功勞極大。
如果說曾國藩娶妻有很大偶然性,談不上有多少選擇,他的妾卻是自己挑的。那時曾國藩正帶領湘軍同太平軍酣戰,生活無人照顧,就起了娶妾的念頭。他在日記中寫到:「旋韓正國在外訪一陳姓女子,湖北人,訂納為余妾」。曾國藩事先也沒見過這女子,部下韓正國帶來后只看了一眼,覺得「貌尚端莊」,讓她寫了一篇字,看樣子粗通文墨,也就行了。為了這個小妾,有人告他的御狀,還鬧出不小的風波。這位陳姓的女子一年多以後就因為癆病而亡,沒有留下後代。
到了曾國藩60歲左右的年頭,老眼昏花,「精力日衰」,於是想買個妾為自己養老送終。曾國藩寫了封信給大兒子紀澤,讓他找個可靠的人去辦。曾國藩對小妾的要求並不高,只要「性情和柔,心竅不甚蠢」即可,但對地域很看重,要辦事的人去金陵、蘇州、揚州去找,因為京城,天津的女子「性情多半乖戾」。(家319) 沒想到曾國藩納妾的計劃遭到一家人的反對,歐陽夫人最後都氣病了(也是為了保護他的好名聲)。曾國藩只有作罷。
白露為霜注:娶妻與納妾的要求是不一樣的。妻要負責教育孩子,孝敬長輩,所以要知書懂理。妾只需要照顧好老公。其他都不重要,性格好即可:又有誰比蘇揚,南京的女孩性格更好呢?
家風很重要
曾國藩的擇偶觀主要體現在對兒女婚事的操辦上。曾紀澤是長子,曾國藩對他寄予很高的期望。等到了紀澤十七八的年紀,家裡提親的人絡繹不絕。先有常家欲把女兒許給曾國藩的長子。曾國藩暗中派人去打聽,回來報告說常家的口碑不好,於是拒絕了。他在家書中對父母解釋道:「常世兄最好恃父勢作威福,衣服鮮明。僕從洹赫,恐其家女子有宦家驕奢習氣,亂我家規。」(家336)
曾國藩自己是耕讀人家出身,在他之前家裡沒有做官的,其實他很想讓自己的後代同耕讀人家的後代結親,多次讓父母在家鄉找找看。「或求大人即在鄉間選一耕讀人家之女,或男在京自定,總以無富貴氣習者為主。」(家344)曾國藩的想法不錯,但實際操作卻有困難:他的官位太高,普通人家哪裡敢同他攀親家?所以來提親的多是官宦人家。
提親的人群中也有些是同鄉熟人。一個是夏階平的女兒,歐陽夫人看了很喜歡,因為「容貌端莊,女工極精」;另一個是陳奉曾的女兒,「相貌極為富厚福澤」,夫人也覺得不錯。但到最後勝出的卻是賀長齡的女兒。
賀長齡也是清代名臣,為官40年,勤於職守,有惠政。曾國藩開始時對這門親事有些猶豫,認為賀長齡是他的長輩,兩家聯姻有輩份混亂的嫌疑。賀家的名聲很好,賀夫人更是「博通經史,深明禮法」,於是他也就打消了疑慮。後來歐陽夫人還打探出賀家女是庶出(小老婆生的),有點不樂意。我家是長子,賀家女兒是庶出,好像吃了虧了。曾國藩還做了半天思想工作,「余比曉以大義,以為嫡出庶出有何差別?」(家347)
紀澤結婚在即的時候曾國藩還寫信給他,諄諄教誨:「新婦始至吾家,教以勤儉。紡績以事縫紉,下廚以議酒食,此二者,婦職之最要者也。」紀澤到岳父岳母家時要「緘默寡言,循規蹈矩」,不要讓岳母笑話了。(家286)
賀女嫁到曾家,一年以後卻因難產而死。紀澤續弦劉氏,育有三子三女。
白露為霜注:找個門當戶對的並不難,但曾夫子知道讀書人並不一定就是好人,所以非常看重對方家庭的家風和口碑。這的確是預測未來女婿或媳婦好壞的一個風向標,但也不是萬無一失。
娃娃親也可以撿到寶
小兒子曾紀鴻訂的娃娃親。曾國藩的好友郭沛霖來訪時看見了剛出生不久的紀鴻,覺得這娃「體氣甚壯」,很喜歡,就說我有個女兒一歲,名叫郭鈞,嫁給他正好。兩人一拍即合。曾國藩把這個娃娃親很當成一回事,還專門寫信給父母彙報。郭沛霖和曾國藩同年中進士,考試是二甲第三名(曾國藩自己是三甲四十二名),所以才學至少在當時是超過曾國藩的。然而,曾國藩最看重的還是郭沛霖的家風與自己的很接近:「其家教勤儉可風,其次女去年所生,長次孫一歲。與之結婚男甚願之,不審堂上大人以為何如?」(家341)
郭沛霖後來官拜兩淮鹽運使,江蘇淮揚道。當時太平軍打到江浙,官軍不管用,他自募團勇與太平軍激戰多時,最後戰死於定遠。那一年郭鈞只有12歲。頂樑柱倒了,家庭馬上就陷入困境,郭筠小小年紀就要操勞家中生計,事兄孝母,其治家之才,在當時士大夫階層成為美談。
曾國藩對這個好友的遺孤和未過門的小媳婦既疼愛又敬重。咸豐六年,郭筠19歲時,曾國藩在南京的兩江總督府(原址曾經是太平天國天王府)親自主持曾紀鴻與郭筠的婚禮,也算是告慰死於太平之亂的好友。郭筠雖在12歲后就要操勞家務,並無多少時間讀書,但很有靈氣,一點就通。曾國藩知道她的詩文才氣在其夫紀鴻之上。婚後曾紀鴻夫婦住在南京一段時間,曾國藩還親自抽出時間指導郭筠學習《十三經註疏》、《御批通鑒》等典籍,並放手讓她主持湖南老家的家政。郭筠果然出落成中國近代有名的詩人和教育家,著有《藝芳館詩鈔》。這是后話。
郭鈞出生書香門第,成為才女也許並不出人意料,難得的是她的能幹和吃苦。父親的早亡改變了她的人生,嚴酷的現實將她的性格打造的無比堅韌。郭筠嫁到曾家後過的好日子相當短:她35歲時丈夫曾紀鴻突然去世,留下四兒一女,最大的只有15歲。在以後的幾十年裡,郭鈞含辛茹苦的拉扯大幾個孩子,並擔當起重振曾家的重任。
白露為霜注:也許是有先見之明,也許是歪打正著,反正這個小媳婦選的很對。郭鈞既有才女的靈秀,又有農婦的堅韌,這樣的好媳婦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聖人也會看走眼
曾國藩挑選的兩個媳婦都是不錯的,但在選女婿方面卻沒有同樣的成功,最糟糕的莫過於大女和三女。袁芳瑛(字漱六)也是曾國藩的朋友和同鄉,曾任松江知府,特喜歡收藏古書,這點同曾國藩也很像。曾國藩在上門拜訪時看上了袁漱六的長子袁榆生。他在給父母的信中寫到「以大女兒許袁漱六之長子,是男等先於袁家說及。漱六尚有學品,其子亦聰明伶俐。」(339)
但這個父親很有學品,小時候又聰明伶俐的袁榆生,後來卻變成遊手好閒,做事不靠譜的主。比如,曾國藩的大女曾紀靜還沒過門,他卻先娶一個小妾玩玩。紀靜回家抱怨,消息最後傳到父親那裡。曾國藩在給大兒子的信中寫到:「爾信極以袁婿為慮,余也不料其燧爾學壞至此。余即日當作信教之。」(家408) 他不忘敦促兒子平常對待這個不長毛的妹夫還是要客氣,人總是要臉皮的。後來情況也沒有什麼好轉,曾國藩把袁榆生帶到軍營里親自教育。誰想到袁婿秉性難改,不僅欺騙岳父還貪污軍餉,曾國藩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大女兒紀靜居然抑鬱早亡。
曾國藩的三女兒紀琛在小的時候就許配給羅澤南之子羅允吉。曾國藩與羅共創湘軍,私交甚好,應該說是知根知底的。有儒將之稱的羅澤南後來也在同太平軍做戰中陣亡,但這個兒子卻沒有像郭鈞一樣自強成為棟樑才,反而變成地道的紈絝子弟,整日流連於花街柳巷。紀琛受不了,很長時間都待在娘家不回去。曾國藩知道后深感無奈,這個羅婿也是朋友的遺孤,能把他怎麼樣?他在信中對大兒子說:「羅婿性情乖戾,與袁婿同為可慮,然此無可如何之事。」沒什麼辦法,只好勸自己女兒忍了,「君雖不仁,臣不可以不忠…夫雖不賢,婦不可不順。」(家411)
幾個女兒嫁的不好,曾國藩對此一直深感自責,「別人說我會看人,女婿都沒選好,還談得上什麼會看人,我心裡慚愧。」
白露為霜注:曾夫子選女婿同選媳婦的方法是一樣的,除了門第和出身之外,還要看家風,其父的人品和學品還要自己瞧得上,應該說還是相當審慎的。挑媳婦相當成功,挑的女婿卻好壞參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父母出色,家教良好,優越的環境,仍然不能保證後代成材。夫子其實知道問題的要害:「歷史上凡是成大器的,都是清貧人家的孩子;如果染上了富貴之氣,恐怕成不了大器」。夫子如果當初堅持同耕讀人家結親,結果可能會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