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灑滬江 《上海浮生若夢》（39）

五

位於黃浦江畔的楊樹浦軍工路上海滬江大學的原名為上海浸會大學，是由美國基督教南、北浸禮會遇1906年創辦的高等教育機構，以商科和持續教育著稱， 是當時教會在中國創辦的13所著名教會大學之一。在上海提起著名的兩所教會大學，聖約翰大學和滬江大學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的。

       滬江大學原來的院長一直由美國人擔任，直到1928年才開始聘請畢業於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劉湛恩博士做第一任中國校長。到了我媽上滬江的時候，校長已是和蔣介石宋美齡夫婦關係密切的凌憲揚先生了。

       滬江大學最初只有神學院及大學院，後來發展了壯大設立了文學院、理學院、商學院及教育學院等院系，還建造了大學圖書館、教員住宅樓、女生健身房、男生新膳堂及大禮堂等，校舍也發展到思晏堂，懷德堂、思雷堂等44棟樓宇，氣勢巍為壯觀。

       能在滬江這樣有名的私立學校念書，我媽有一種榮幸的感覺，從心底里希望能那到獎學金可以繼續我媽第二學期的學業。

進了滬江以後，小馬和我媽見面的機會就減少了。滬江大學遠離市區，又是住宿制，學生平時不許出校門，只有星期六下午能回家，星期日晚上必須返校。小馬為了和我媽見面，只有每星期六下午開吉普車從滬西趕到滬江大門口來等我媽，接我媽出去玩，然後在珍珠回家以前把我媽送回家。每個星期六下午，我媽一邁出滬江的大門，就回看到小馬靠在吉普車上百無聊賴地在等我媽， 一看到我媽出來，他就雀躍地跑過來搭住我媽的肩膀，擁著我媽向吉普車走去。

「我可等你好久了！」他每次幾乎都這樣說道。

「是嗎？」我媽明知故問，心裡面卻是暖洋洋的。

自從在小馬家發生了他後母 譏笑我媽的那件事以後，我媽嘴上沒說什麼，但行動上卻刻意冷談了小馬。同時，我媽也不得不把自己和小馬的關係認真考慮了一下。我媽知道珍珠不喜歡她與像小馬一樣生活上尚不能自立的男生交往，認為她在浪費時間。雖然我媽從來不屑於珍珠的看法，但珍珠畢竟是凌駕於自己之上的母親，沒法不顧及她的想法。 雪上加霜的是小馬的後母又看不起我媽來自的階層， 而她和小馬兩人都還不能自立，得長期依靠家裡的財政支持。他們總不能這麼偷偷摸摸地往來四年，直到大學畢業吧？以前，我媽和小馬在一起的日子彷彿總是充滿陽光。有了這些不開心的想法后，每次他們在一起，我媽就會不自覺的想到兩人關係黯淡無光的未來而變得心事重重。心情不好時，我媽連和小馬談情說愛的激情都沒有了。

我媽的冷淡使小馬開始對他們倆個人的關係沒有了安全感。每個星期六來接我媽出去以後，他總是一拖再拖，不願意在珍珠下班回來之前送我媽回家。 等我媽在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后回到家，珍珠已經拉著臉在家裡等我媽。一見女兒進門，她就大發雷霆：「你怎麼這麼晚回來？又是跟那個姓馬的出去了！

日子就在這樣灰色的心境中慢慢滑過，戀愛的最初快樂像流水一樣一去無蹤，剩下的只是擔憂和煩惱，如同河床上的乾枯的鵝卵石。 我媽茫然的心境沒法跟小馬講，只有偶然和揚誠宗發發牢騷。

「小馬真的很喜歡你，對你很有感情的。」誠宗一遍遍地寬慰我媽。

「那又能怎麼樣？」我媽心裡冷笑，「他總不能為了我媽和他們家斷交吧？他幫不了我什麼，反而只能給我增添痛苦煩惱。」

誠宗只是默默聽著，隨我媽說什麼。看著誠宗耐心傾聽的表情，我媽常常想，要是能跟小馬這樣心平氣和地談話就好了。

我媽第一個學期的學費是陳先生付的，而第二個學期的學費還沒有著落。她必須成為班上的優秀生，給學校和各科教授們留一個好印象才有可能拿到獎學金。小馬每個星期六開著一輛吉普車在校門口等我媽已經成為了滬江人議論的花邊新聞，大家都在暗地裡揣測那個穿美軍制服，開吉普車的闊氣男生是誰？滬江是教會開辦的學校，校風保守，校方對學校學生談戀愛基本上持不贊成的態度。因此，我媽很怕教授和同學發現她和小馬的戀愛關係。

星期六再次到來， 我媽在準備離校的時候想到此刻正在校門口等待的小馬，不禁心情抑鬱。 我媽多麼希望她可以像任何熱戀中的戀人可以光明正大，開開心心地奔向愛人，忘卻一切煩惱，讓愛主宰一切，讓命運來決定他們的未來。

我媽快速地收拾好東西，疾快地向學校門口飛步而去，我媽想趕在校車離校前，和小馬離開滬江大門口。我媽生怕其他同學再看到小馬，引起議論。

我媽急沖沖地穿越學校筆直悠長的林蔭路，向大門口的方向疾走。曾經，她是為再見到一星期未見的愛人而欣喜若狂地急奔，此刻。她是為了掩蓋他的存在而憂心忡忡地前往。

「密斯謝」突然，有人在用英文叫我媽，我媽放慢步子，尋聲望去，看到迎面而來的一個美國教授。她正用好奇的目光看著我媽。「有個帥男孩在門口等人，是等你吧，他是誰呀？」

我媽臉驀地紅了，一瞬間彷彿有人窺探到她內心的秘密，心跳都加速起來。「哦，他嘛，是我小學同學，一個朋友而已。」我媽的回答不禁有些語無倫次。

「祝你周末愉快！」 教授笑笑走了。

也許，教授並沒有把這當回事，也許她根本不在乎誰在等我媽，只是隨便問問而已，但我媽從小怕珍珠生氣而養成的察言觀色和敏感使她覺得這事不一般。瞬間，她好像看到了教授在和學校的校董們彙報她的所見所聞，而校董們都皺著眉頭決定不給我媽獎學金的鏡頭。我媽趕緊閉了閉眼睛，不願繼續她的想象。

遠遠地，小馬看到我媽一臉倉皇地從學校里跑出來，關心地問；「你怎麼了，沒有什麼不舒服吧？」

淚水突然充盈我媽的眼眶，我媽驚訝地聽見自己說：」我們分手吧！」

我媽知道有一天她會因受不了內心的壓力而提出和小馬分開，但我媽做夢也沒有想到她會在此刻此時的情況下說出這話。

小馬震驚地看著我媽，不相信這是真的。「怎麼回事？」他突然火了，厲聲追問。我媽希望她能夠講清自己內心所有的想法，希望能讓小馬明白她的處境。可是，面對著他陡生的怒火，我媽退縮了，一言不發地坐上他的吉普車。

多少年來，每當珍珠發脾氣的時候。我媽都嚇得不敢出聲，低著頭隨她罵上兩三個小時。久而久之，我媽就養成了忍辱負重的習慣，珍珠越是罵得不開心，我媽就越不敢出聲，心裡也就越是委屈。雖然小馬不是珍珠，但他發脾氣的時候，我媽也是一聲不出，把所有的想法全部擱在心中。

小馬鐵青著臉，開著吉普車在黃浦江邊飛馳。我媽沉默地坐在他的邊上，臉上毫無表情，心裡卻充滿哀傷。她的短髮在風中輕微飄動，身上披著的粉藍色的薄毛衣也擋不住像冰冷海水一層層不斷漫沁上來的寒意。

那天整個下午，他們都在鬧彆扭，沒有心情像平時那樣出去遊玩，便比平時早些回到我媽家。 面對著熟悉的房間和清冷的空氣，我媽坐在床邊難以捋清心中的鬱悶。

「你到底是說話呀！」 小馬坐在我媽邊上再次追問。

「我們性格不合，你不懂我內心的苦衷。」我媽簡單地說。

「又來了，又是你媽不同意我們的那一套。我們是我們，管她做什麼？！」小馬開始不耐煩。「你到底喜歡不喜歡我？」小馬盯著我媽看。

「當然了。」我媽答到，「可是…」

「那就行了」小馬轉憂為喜。他把我媽擁在懷中，笑嘻嘻地說：「別想那麼多了。我們還在一起不就行了嗎？」

依偎在他的懷中，我媽卻心亂如麻。小馬根本不明白她所處的複雜境地。無論如何，她不敢違抗珍珠，她的學費還靠陳先生繳呀。

「好了好了。」小馬擁抱著我媽：』不要再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傷神了。」

我媽推開他， 「我媽一會就回來了，我們還是別這樣拉拉扯扯，省得她看見生氣！「

小馬又不高興了，他順手拉住我媽的胳膊，想把我媽拉回他的懷抱，而我媽煩惱之下開始氣極，使勁掙脫他的摟抱。兩個人正在推搡，根本沒聽見樓下門響，也沒聽見珍珠進來的腳步聲。

「啊！ 你跑到我家來調戲我的女兒來了！「聽到珍珠的尖叫，我媽和小馬同時抬起頭來，看到珍珠鐵青的臉，瞪著眼睛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們。我媽嚇了一跳， 倏地站了起來。

「伯母，你好。」小馬欠了欠身子招呼珍珠。

珍珠一個箭步躥上去，指著他大叫： 「你還有臉叫我伯母。你還在這裡呆著幹什麼，還不給我媽滾出去！

一切猶如火光電石發生在瞬息之間，我媽被珍珠的尖聲怒呵嚇的不知所措，呆站在她的面前。而小馬臉面皆失，惱羞成怒地站起來拂袖而去，我媽聽到他急促的下樓梯的腳步聲和吉普車在樓下疾駛而去的聲音。

珍珠怒火中燒地指著我媽的鼻子問：「你們兩個在屋子裡鬼鬼祟祟地想幹什麼了？他是不是想跟你睡覺？」我媽尷尬窘迫，閉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媽雖然知道珍珠跟她發火時，永遠是毫不留情，但聽到她輕易地講到什麼睡覺不睡覺，我媽還是感到震驚。

「我早就跟你說他是一個壞蛋！跟所有的臭男人都一樣。你要是跟他睡了，你就永遠嫁不出去了！ 你懂嗎？」 珍珠揮著手不斷叫嚷著。 「你以為他會娶你嗎？你就是想嫁給他，他還不要你呢！他不就是靠他爸的錢過日子嗎？他要娶誰還不是他家裡安排，根本輪不上你！你從此不許跟他往來！要嫁也嫁給一個自己有錢的人！「

看著珍珠手舞足蹈、咆哮如雷的樣子，我媽忽然覺得好笑。她第一次覺得珍珠疑神疑鬼到了神經質的地步。我媽不再感到害怕，而是憐憫。珍珠這一生都不會明白，像她這樣的神經質會嚇走她身邊的任何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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