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 《上海浮生若夢》（32）

二

在清心女子高中最後一年是我媽最風光得意的一段時光。

從我媽九歲在海關的抗日愛國話劇中擔任了一個兒童角色后，我媽就迷上了戲劇。抗戰時期，受到上海淪陷區許多話劇團演出愛國劇的啟發，我媽就在清心女中組織了一個話劇團，演出具有時代意義的話劇，自己也擔任主演。 她們演出的抗日愛國話劇在學校演出后產生了很大的轟動，受到上海學聯的邀請，到青年會去為全上海的學生演出。從那以後，我媽就成了清心了的風雲人物，很多期的校刊都刊登我媽演出的劇照，全校的同學一提到我媽的名字，沒有一個人不知道的。

在我媽高三的那一年，清心女中搬回原來城外的校址，恢復了住宿制。清心的原址寬敞多了，有教室樓，有大禮堂，有大操場。學生可以在窗明幾淨的寬敞教室里上課，也可以坐在大禮堂里舉行全體會議，更可以在大操場上做全校女生都參加的團體操。但是和中西女中漂亮氣派，充滿個性和特色的校舍相比，就遜色多了。但是我媽還是很高興搬回原址去，這樣我媽就可以住校，離開臭脾氣的珍珠，擺脫一切家務瑣事。

為了慶祝遷回舊址，清心女中舉辦了一次盛大的有運動會，音樂會和各種表演的慶祝活動。在這種盛大的公開場合里，作為清心明星人物的我媽一向是光環中的主角。

運動會是以一個全校女生參加的大型團體操開場。全體女生穿著白色的衣裙隨著節奏鮮明的音樂起舞，洋溢著青春的激情。我媽是領操人，穿著白衣白裙站在學校的操場上的舞台中央，英姿瀟灑地領操，吸引了全體觀眾的目光。接下來的音樂會上，我媽穿著盛裝成為會場主席台上的首席嘉賓招待員，將學校邀請來的重要嘉賓引領到主席台上的觀眾席上。所有發言的主要嘉賓都和我媽握手，聽校長介紹我媽作為優等生的代表在學校的學習情況。表演會開始了，我媽和幾個女孩子在舞台上表演新疆舞。我媽是舞蹈的組織者也是領舞，穿著用長桶雨靴替代的新疆皮靴和幾個女孩子翩翩舞動著，引起觀眾們的一陣又一陣的掌聲。最後，盛會的高潮是由清心話劇團表演的四幕話劇《麗人行》作為壓軸節目。我媽是話劇團的團長，擔任《麗人行》的導演和主演，劇團的精彩演出受到了所有來賓的喝彩。

好友張銀蟬的父母和家人包括她那和我媽有過幾面之交的小舅舅都來看錶演。 我媽特地好好招待了他們一下。沒想到，張銀蟬家裡人對我媽的印象好極了，正式要張銀蟬當介紹人，把我媽介紹給她的小舅舅做女朋友。

當時，對很多不準備升大學的女孩子來講，高三是她們人生很重要的一個時期，家裡和朋友都開始給她們介紹門當戶對的男朋友，準備高三畢業了就正式訂婚。一般，女孩子的條件越好，找到條件優越的男朋友的可能性就越高。清心女中畢業的女孩子條件都算不錯的，一般都能找到條件相當的男朋友。對於像我媽這樣的清新校花來說，高三還沒有畢業，很多認識或知道我媽的男生的家人都開始活動，託人準備把他們的兒子介紹給我媽做男朋友。珍珠在這個時候是最高興、最活躍的，她知道，女兒收到的邀請越多，表明女兒的嫁值越高。對於珍珠來說，這是個收穫的季節，眼看著把女兒養大成人了，能夠嫁到一個人品、家產都合適的人家是女兒和母親共同的收穫，也是一個母親的最大成就。這時候，珍珠覺得她為我媽付出的所有的費用都值回票價了。

「如果你當時能念完中西畢業，現在的身價就更高了，嫁給的可就不是一般人家了。」珍珠對我媽咕咕叨叨，而我媽根本不明白她到底在說什麼，也不明白那些老往我媽家跑的媒婆們到底和珍珠在搞什麼把戲。

校慶以後，張銀蟬就和她的小舅舅來我媽家正式和珍珠見面，並約我媽去國泰看電影。珍珠媽馬上就問我媽說：「你這就訂啦！」我媽被她問得莫名其妙地說：「訂什麼？」

「就是訂給他呀！」珍珠一本正經地好像當什麼大事。我媽心裡頓然覺得很好笑，怎麼去看一次電影就算和他訂了呢？但我媽只是在心裡笑了笑，嘴上卻什麼也沒有說。

清心女中校慶的那天，對面清心男中來的一群調皮的男生，當女生在操場上做團體操表演時， 這群男生就又是鼓掌又是吹口哨，胡亂起鬨，我媽覺得他們討厭死了，所以根本沒有正眼瞧過他們一眼。

第二天出操時，學校看門人給了我媽一張紙條，說是對面男清心的一個人送過來的。我媽很驚訝，我媽並不認識對面男清心什麼人，會是誰呢？我媽好奇地打開了紙條，先看底下的落款。原來是小馬，當年那個剃光頭、細脖子、拖著兩根鼻涕來琴房偷聽我媽彈琴的小男孩兒，我媽的小學玩伴。小馬邀請我媽倒學校外面與他見面，我媽帶著好奇的心情赴約，看看他是否還是我媽想象中的模樣。

一出校門口，就看見對面馬路上站著一群清心的男生，看見我媽出來， 他們就嬉笑著，你推我媽搡的好像在看什麼明星的出現。我媽頓時覺得渾身不自在。在舞台上，沉浸在劇情中的我媽從來都對台下成百上千盯著她看的眼睛的習以為常，觀眾的注目使我媽的表演激情更加旺盛。但此刻，被一群陌生的男生盯著審視，我媽反而覺得非常窘迫，正想轉身回去。

這時，一個男生推開人群向我媽這邊的馬路走來。他個頭結實挺拔，穿著一身黃卡其布的很像美軍軍裝的制服，頭上歪戴著一頂軍帽，腳上穿著一雙美軍靴。他一邊向我媽走來，一邊面帶微笑地看著我媽，好像我媽是他多年未見的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