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翻老連篇的上海報道后,咱留言道「村裡的上海人真多」,再看「徐福男兒」的多篇話說上海,又勾起了我對上海的記憶。「蘇北秀才」說一時衝動,就從歷史角度把上海人的「好與壞」都說了一遍。看到村裡談上海說蘇北這麼熱鬧,咱這愛吃辣椒地方出來的人只好啞口旁觀。為啥,一是聽不懂方言,二是不熟悉江滬一帶的風土人情,毫無發言權,只能幹瞪眼,看著村裡的「上海人」在台上暢談家鄉無限好。
咱不善修辭,與以上幾位溫文爾雅的同村人相比,咱真的只能算個粗人。儘管如此,我還是忍不住要說說自己被上海人歧視到歧視上海人到尊重所有人的經歷。
咱家祖輩據說是從關內去到關外,在所謂努爾哈赤地盤上的某地有了咱的爺爺,從爺爺輩開始,一大家族再入關,進京城后再一路南下,穿河南湖北湖南一直落到珠江邊。南下之路上,家人除了走到哪就有新人出生在哪之外,很少在一個地方呆有十年之久,可以說是個京廣線上的移動之家,無故鄉可言,對任何地方沒有像大多數人那樣懷有對故鄉的親切感,從而也就沒有了出生之地的優越感。這不,咱自己這一家子又漂洋過海來到了地球的另一邊,從南加又移到了北加,十年之後都不知會再移到這地球上的哪個角落。
記得當年咱當知青返城后,去了上海參加高考(那時候考生還可以去不同城市參加高考),第一次嘗到了被歧視的滋味。剛結束知青生活的咱,身上肯定帶著土冒的傻氣,第一次去全國最大的城市,還是個洋派十足的大城市,咱心底里就氣短了三分,囑咐自己要注意自己的儀錶,莫讓人家看不起咱,所以還特地穿了燙平了無皺摺的白襯衣去考場。可是,當從擠滿人的公共汽車上下來時,滿身己是臭汗了,加上怕遲到急步趕路之故,額頭上的汗水流個不停,見到校門口戴紅袖章的老師時,就一邊用袖子擦汗一邊問考場怎麼走,可那老師居然對咱嘰哩哇啦地說上海話,真是情何以堪啊!咱當時就覺得受到了歧視。咱這樣子一看誰都知道是個明明白白的外地鄉巴佬,你還故意對咱說上海話,這不就是歧視嗎。加之在上海問路找旅店時遇到的上海人愛理不理的樣子,那滿口讓咱費勁猜啥意思的上海話,使當年的咱對上海人沒一點好感。後來,上海的錄取通知書到了,咱拆開看了后就扔一旁,去你X的,這上課要還是說上海話,那咱還能畢業嗎!隨後,另一個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也到了,咱最後就沒去上海讀書。
那時候大學里的圖書館並沒有對學生開放自習的場地,學生宿舍也很雜吵,課後大家一般都會回到課室來複習和做作業。咱班裡的同學可謂是來自五湖四海,來自同一地方的同學一般都有三四個。一開始同鄉的同學在課間時都會用家鄉話聊天,北方來的同學說的方言多少接近普通話咱還能聽得懂一些,那上海話廣東話咱是一句也聽不懂。每當他們聚在一起在課室說家鄉方言時,咱就特別煩,尤其是咱聚精會神做作業時,耳中傳來嘰哩哇啦的鳥語時,咱就更加火冒三丈,衝到他們跟前叫他們「收聲!不許在課室里說家鄉方言!」也許廣東人看到咱的「惡相」有點怕,也許廣東人不愛惹是非,從此後不再在課室里講廣東白話。可那幾個上海同學也許自持自己來自大城市,在我幾次強勢阻止他們在課室中說方言后,說咱是「野蠻」地方來的,是沒有文化的。那時咱年青氣盛,喜歡與人爭,說別以為出了幾個水鄉的文人,就覺得自己滿身光輝了,咱楚湘川那可也是文人輩出之地。京城來的同學也加入了「圍攻」,對著大家吼,爭什麼爭什麼,都是北京猿人的後代。結果江浙人說你北京人才是北京猿人的後代,我們是河姆渡文化的傳人。西北的同學則說半坡文明時,你們都不知人在哪。大家就七嘴八舌地比各自出身地的文化,好像當地的文化名人都是自家祖上的爺爺奶奶。實在比不下去了,就互相挖苦攻擊對方的「臭」事,以此證明自己家鄉的文明。在北京的東北的西北來的同學帶歧視性的壓力下,四年的大學期,逼著上海的同學只好用帶滬音的普通話與我們交流。
後來去過幾次上海出差,才真正領教了上海人的精明。廣東人做生意時,考慮的是自己在這筆生意中要掙多少錢即可,對方能在這筆生意中能掙多少錢,廣東人一般不會過問,能掙到自己心中的預定值就行。可幾次與上海人談合同時,頭就大了,對方居然會算出你在該筆生意中能掙多少錢,而這筆生意中雜七雜八的成本應該是多少錢,他覺得你掙多了,或者說你掙的錢比他多了,不把那水分擠干是不會罷休的。太精明了,咱只好繳械。此後,咱也就帶有歧視的心態看上海人了,再遇到上海人咱就繞道走,再也沒興趣去上海了。
由於對上海人有成見,一有機會也會附和他人一起挖苦上海人,並總是以他們表面衣著光鮮,可每天吃的是咸蘿蔔和稀飯來說事。現在才明白,人家上海人就是比內陸人要思想開明得早,在那年代,寧可自己餐餐咸蘿蔔稀飯,也要讓自己衣著光鮮別丟了大上海的面子。這種勒緊褲帶愛穿著打扮的習俗,至少從視覺上來說既是尊重了自己也是尊重了路人和同事。
在國內時,大家還可以相互以各自出生地來比對優越感。可如今在美國生活,與很多來自世界各地的優秀人才相比,自己那個出生地的優越感頓時失色不少。在這裡生活久了,發現很多各色頭髮各色眼球的人不會主動表明自己來自於哪個國家,並以此來顯示自己的優越感。就是在自己工作的公司里,來自於世界很多國家的員工都有,員工中同樣有很多人都是來自同一個語言地區的人,但我發現,那些來自相同語言地區的人,在公司內私下交談時也都是用英語而不是用他們的母語。同時,在大家平常中的交流中,也沒有聽到人取笑某某國家的風俗怎麼怎麼樣,即使像日本德國同事和我這樣的中國人講英語帶有很重的地方口音,那些以英語為母語的同事總是耐心地聆聽。漸漸地我明白了,在來自不同地區的人、在同一個工作環境中,互相尊重,會避免因誤會而產生歧視。尤其是在同事中說大家都能明白的語言,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最起碼的禮貌,也會讓對方覺得是受到了尊重。
再之後,咱也想明白了,當年因不懂上海人的方言而覺得被歧視,因而粗暴地阻止同學說方言,其實這種行為也是種歧視。換位思考一想,也許當年咱在上海問路的那幾個人本身就不會講普通話,你要去上海高考,那至少要先學會幾句上海方言才不會讓自己受憋啊,入鄉隨俗本該是自己要做的,怨不得別人。那時討厭上海人在生意場上太過精明,再看現在的生意人誰又不精明呢。這隻能說人家上海人接受西化的時間比內地人更早,領悟到生意的內涵比咱更深。尤其咱自從進了這個村后,看到村裡這麼多「上海人」 都是蠻講理的,就漸漸不再歧視「上海人」了,因為,在網上不需要聽那嘰哩哇啦聽不明白的聲音,光憑文字就能知道大家要表達的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