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 2

肖枚在心裡告戒自己，他是這個店的客人，他是這個店的客人，勉強抑制下起伏的情緒，換上待客的日語問道：「請問，您點什麼？」

李華一定還在等著肖枚更大的怒氣，及至聽到肖枚的日語，半天沒有任何反應，肖枚又重複了一遍，洋子一直注意著這邊，看見李華退回那杯酒時，已經起身走過來，問道：「有什麼事嗎？」

李華醒過神來，臉上做出笑容，故意用輕鬆的語氣說：「我們在開玩笑，肖桑，謝謝你給我準備的酒和菜，我餓壞了。」

肖枚突然悟到李華奇怪的地方，笑容，是笑容。那種沒有任何快樂的職業笑容，在他不經意時流露出的落落寡歡的笑容，使他整個人籠罩在一種孤寂的氛圍里。這是肖枚對他報以微笑的真正原因，但今天她笑不出來了。

肖枚一直埋頭做她的事，即使在水池邊，也不再抬頭看一眼李華，李華很知趣地匆匆吃完，走人了。洋子看著他的背影，搖搖頭說：「有點奇怪。」

店裡只剩下佐藤一個客人，該做的事已經都做了，肖枚知道這時洋子願意她早點走，雖然她從沒有讓肖枚提前走過，都是肖枚自己看到客人少要求的。

「不好意思，路上小心點。」

洋子聽說肖枚要走，從和佐藤懶洋洋的說話狀態中脫出來，把煮好沒有賣出去的菜，挑了幾樣，放在飯盒裡，給肖枚帶上，讓她第二天吃。

「肖桑，多好的媽媽，你要好好地干！」

佐藤喝得醉眼朦朧，誇獎著洋子，囑咐著肖枚，肖枚應著他的話頭，「哈依」一聲，她確實從心裡感激洋子，明天她又可以不做飯了。佐藤笑的很響，比起洋子，他也許更願意肖枚早點走。

外面大道上的雪，早讓來往的汽車碾得實實在在，不時能聽到急速的剎車聲，只有路旁的雪還有一些鬆軟，肖枚在這種天氣是不敢騎自行車的，好在她住的地方走路也只要三十分。對面佐藤的二十四小時店，燈火輝煌，通過落地的大窗戶，可以看到裡面穿著制服的店員和零落的客人，在肖枚從店裡出來時，一個客人也從佐藤的店裡出來了，肖枚去按過馬路的手動紅綠燈，那人就在馬路的對面等著，借著路燈，肖枚隱隱地覺得那是李華。肖枚心咚咚地跳著走過了馬路，她不知道李華為什麼在這裡等她，在她還沒有想出答案時，李華已在她的眼前了。

「我，我是想向你道歉。」李華說得有點艱難，但他決定說下去

「其實，其實，我很喜歡看你笑，希望你還那樣笑。」

肖枚是個心地寬敞的姑娘，立時便笑了起來，「別那麼嚴肅，你今天不是生我的氣吧？」

「當然不是。」李華說得很堅決，

肖枚想著他的笑容，不禁輕輕地問：「你不覺得日本很好嗎？」在肖枚看來，能在日本公司里就職，不該象李華這樣。

看不見李華笑的笑容，但他一定是笑了一下說：「你覺得好，它就是好，你覺得它不好，它就是不好。」

李華仍是一個星期來一次，必定是星期四，他們的關係自從那次衝突后，有了朋友的味道，肖枚一邊洗碗一邊能和他說幾句話，知道他已經來日本十年了，孩子再有一年就小學畢業，中國話一句也不會說，他可能要干到孩子高中畢業，再回國。

「七年，不知道能不能堅持得住？」李華的情緒似乎不堪這七年的重壓，嘆了口氣又問「回去，回去又能做什麼呢？」

李華連著兩個星期沒有來，再來時是和鈴木還有五個同科室的年輕人一起的，今天是慶賀另一位年輕人升為科長助理。

因是事先約好的，洋子特意掛出了暫時休息的牌子，讓這幫人在裡面盡情地鬧，李華始終帶著微笑坐在這幫人中，並不多說話，在人們喝的差不多，開始唱卡拉OK時，他坐到肖枚的對面，笑容立刻消失了。

肖枚以為他要告訴她什麼，沒想到他只說了一句：「如果你想回國，一定不要猶豫。」

那以後肖枚沒有再看到李華，一天鈴木來，才知道李華被派到下面的工廠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