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的一盞燈 14

周小敏是在肖雲領了離婚證后才知道她離婚了。肖雲準備回國，讓周小敏代她去上中文課。

「你瘋了，怎麼說離婚就離婚了。」周小敏在電話里喊道。儘管她聽說了他們之間的許多矛盾，不過是夫妻間的打打鬧鬧，就算盛年華外面有女人，離婚也得深思熟慮。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她立刻為肖雲的今後操起心來「你回國后打算怎麼辦？」

肖雲還沒有想好。

最難辦的還是去向松下說，她不能再教下去，這種出爾反爾的事，連肖雲都感到無法開口。她幾次拿出電話又放了回去，說來好笑，自有了攜帶電話的一個多月，肖雲這是第一次給松下打電話，也是最後一次。

松下從中國回來后，肖雲在課堂上見了他幾次，除了初來時特意過來打招呼外，每次他都坐在離肖雲最遠的座位上，上課來下課走，中文課上的複印資料，收作業之類事是由佐藤來負責。松下的態度一方面讓肖雲有如釋重負的輕鬆感，另一方面又為自己自做多情而惱火。

在肖雲打電話時這兩種不相容的感情又交替地出現在她的心中，以至在她聽到松下用公式公辦式的口氣問她：「有什麼急事嗎？」時，原來有的歉意一下消失的無影無蹤，「我突然決定回國。」

電話的那一邊的松下，讓肖雲等一下，一陣音樂聲后，松下聲音柔和地問，馬上就會回來吧？

肖雲不知為什麼脫口而出，我離婚了，不會再回來。

事情來得如此突然，松下「啊」了一聲，但立刻反應了過來，說：「我能在半個小時后，見見你嗎？」

肖雲打電話的意思也是要見松下，和他交代工作的，兩人約好在大吉的咖啡店見面。

盛年華這幾天一直象是在做噩夢，對著實驗室的儀器發獃。他原以為離開肖雲，身上的重擔會卸下來，沒想到事情走到了另一個極端，一切都變的沒有意思了。人都是在失去時才知道珍惜，盛年華在這時，才明白肖雲對自己意味著什麼。

研究室的人都知道他離婚的事，看他有時發獃，也不奇怪。大兵卻不管這些，對他出不來數據大發雷霆，老趙不放心盛年華的樣子，每天和盛年華一起耗在研究室，拉他出去散步。李秋菊每天給他帶來中午飯，盛年華見到她，就象是一個陌生人，不要說和她說話，連聽到她的聲音，都有著厭惡。他把今天自己痛苦的原因或多或少歸結與了李秋菊，特別是李秋菊在親熱時，開玩笑說，『她早就想勾引他，只是怕盛年華看不上她』的話，讓盛年華把自己開脫了。

肖雲在離開日本前仍和盛年華住在一套房裡，只是她睡在起居室，在離婚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給卧室買了吊燈，把每一間屋子的燈管都換了。

當夜幕降臨時，她會把所有的燈都打開，「為什麼不在離婚前做這件事」肖雲常問自己，她發現她一直用這件盛年華沒有感覺的事折磨著自己，看到盛年華痛苦的樣子，肖雲開始反省自己。

大吉的咖啡店，在下午的時間大多是些中年婦女，松下顯得格外引人注目，肖雲到時，松下已經喝了一杯咖啡，剛要舉手，又停下來了問：「來杯什麼？」

肖雲想起自己說的不喜歡咖啡的話，不由地臉泛起了紅暈，「請來杯茶。」

大吉媽媽今天穿著一身淺紫色的和服，見到肖雲不停地為上次肖雲帶來的花道謝，讓肖雲反過來覺得今天空手來不好意思。

一個女店員端來茶，大吉又去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肖雲慢慢地品著茶，等著松下開口。松下注意地看了一下肖雲，她臉上的憔悴和掩飾不住的憂鬱，重重地敲擊著他的心，他發現自己無法承受沒有笑容的肖雲。當松下目光和肖雲的相遇時，他用一種堅定的目光和堅定的口氣說：「我們結婚吧！」

肖雲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松下又放慢速度說了一遍，肖雲怔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好。她沒有想到松下會如此直截了當，在這個時候，這句話象股電流傳遍了肖雲的全身，她的眼眶裡充滿了淚水，連說了兩聲：「謝謝」。

松下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寶石藍的戒指盒，輕輕地推到肖雲的面前，肖雲知道這是訂婚的戒指，剛才的感動轉成了沉重，她必須面對這件事，無論她如何不願意傷害松下，也許最終她得傷害他。

肖雲在第一次見到松下時就可以說，很喜歡他，但肖雲不敢說那是愛，在肖雲看來，愛應該是帶著一定的盲目性，不顧一切的，一如李明曾經有的。當她還是盛年華的妻子時，她不會為松下而離開盛年華，因為盛年華是她能夠把握的男人，這讓她安心。松下是另一個世界的人，肖雲沒有勇氣也沒有熱情走進他的世界，她需要的是實實在在的依託，特別是經歷了離婚的挫折，這種想法就更加地深。

肖雲默默地把戒指盒推回松下的面前，說：「謝謝你的好意，我不能接受。」

松下用熱切的目光看著肖雲問：「為什麼？」

肖雲並不迴避他的目光：「如果你願意，讓我們做好朋友。」

「為了日中的友好嗎？」松下故意開玩笑似地說。

肖雲沒有說話，端起茶杯，談話一時處在尷尬的境地。

隨著店門的響聲，大吉和兩個女店員「歡迎光臨」的聲音，高亢而熱情，好象其中有無窮的樂趣。

從肖雲的座位可以看見門口進出的客人，鈴木和靜子走了進來。肖雲想起今天有插花課，兩人恐怕是買完花材，進來休息。她假裝沒有看見，只管喝著茶水，到是松下看見姐姐突然出現在面前吃了一驚。肖雲站起來，行過見面禮。松下坐著沒動，和她們簡單地嗨了一聲算是打招呼了，肖雲不等鈴木她們再說話，告辭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鈴木看見戒指盒，心裡已經明白了八九分，見肖雲要走，立刻擺出送人的態度，「那就再見。」

肖雲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顯得這麼狼狽，一走出咖啡店，她開始生自己的氣。

成田機場是日本最大的國際機場，分成兩個通道，第一通道是西方國家的飛機來往，第二通道是東方國家的飛機來往，肖雲的飛機票是美國西北航空公司的，機票是張威幫她買的，說飛機是在東京中轉，去北京，票價比中國民航的便宜。

第一通道的候機大廳和第二通道的幾乎一樣，兩側是託運行李處，中央是一排排的椅子，肖雲和送她的張威，周小敏到時，西北航空公司的飛機已經在讓乘客辦出境手續。

三個人把行李託運完，已經沒有坐下來聊天的時間，其實這之前兩個小時在車裡，該說的也都說了，肖雲一路上極力支撐著精神，不讓自己顯的太悲慘。

在她離開時，盛年華一直坐在餐桌邊，玩著那副撲克牌，從早晨起來到肖雲離開，六個小時，沒有和肖雲說一句話。肖雲說什麼他都是哼一聲，張威和周小敏去了，他也象是沒有看見。這讓肖雲害怕，盛年華心眼小，他不會做什麼吧？在她上車前，這個念頭纏繞著她。

「我去給老趙打個電話。」她對在車裡等著她的張威和周小敏說了聲，便跑到路口的公用電話亭。

灰色的電話亭，四面是透明的玻璃，電話也是灰色的，這種電話可以打國際電話，肖雲沒有裝電話時，常在這裡給家裡打電話。肖雲正要撥號，突然看見李秋菊騎著自行車上了這條路，肖雲感到渾身的血涌了上來，她扔下電話，衝出電話亭，一頭鑽進車裡，對還在愣神的張威喊道：「開車。」

車開起來后，張威從汽車的後視鏡里看到李秋菊拐進了衚衕，他皺了皺眉。

肖雲提著手提包，出了境，進入登機大廳，趕飛機的緊張情緒才緩和下來。她坐在等候登機的椅子上，看著大玻璃窗外滑動著的飛機，一點沒有發現在二樓從玻璃窗外注視她的松下。自從在咖啡店拒絕了松下的戒指后，他們在課堂上又見了兩次面，沒再有個人接觸。有意思的是鈴木知道肖雲要走後，特意來看她，送來五萬日圓做為餞別，肖雲知道日本人的餞別是一萬日圓，五萬日圓是個大數，無論肖雲如何推辭，鈴木都請她收下，說否則的話她會一直不安。

松下是從周小敏那裡知道肖雲的情況的，周小敏聽說肖雲拒絕了松下的求婚，直替她惋惜，「松下到底什麼地方不好？」

肖雲搖搖頭：「說不上，只是一種直覺，沒有安全感。」

周小敏揭她的痛處道：「盛年華，你可有安全感！」

一句話說的肖雲眼淚在眼眶裡轉，周小敏趕緊道歉：「對不起，我是想說，你該接觸接觸松下再下結論。」

肖雲聳聳肩說：「過去了。」

周小敏存了心，願意幫松下追求肖雲，只要是松下問，她都會問一答十，使松下對肖雲的了解一下增多了不少，今天沒有直接送肖雲也是周小敏的意見，讓他等肖雲情緒安定后，再去看她。但他控制不住自己悄悄地來目送她。

肖雲的機票是經濟倉，隨著人流往飛機的最後部走，當她正要走過二等倉時，在靠窗的座位旁站著一個男人笑咪咪地看著她，是李明。

肖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走出人流，李明還在對她笑。肖雲衝口而出的一句話是：「世界真小。」

李明介面道：「我們有緣。」

肖雲的臉登時紅到了耳跟，她掩飾道：「好熱啊！你這是？」

「回國結婚，朋友介紹的。」

空姐走過來，催肖雲回到座位，李明把她送到座位上，發現她旁邊有一個空位，也就坐了下來，飛機在一陣劇烈的震動和轟鳴聲中起飛了。

 肖雲看著漸漸遙遠的城市和海洋，抑制著的感情決堤般涌了上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