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看了網友的《一個父親的心聲》,不禁感概地想起我父親,午夜夢回前塵往事。如今國內清明節終於可以放假了,往年都是要提前請假,為得是能親自到父親的墓前上一柱香,放一瓣菊花。父親走了有七八年了,從一開始的悲痛欲絕,到忙碌父親的墓地;從不習慣沒有父親的生活,到心境逐漸平和……外面,雨仍在下著,淡淡的哀愁在雨里飄零。遙想您墓地上的草早該綠透了,白色的菊花開在您的墳上,透明而蒼白,在雨中幽幽地抽泣,那是我心裡的悲傷。隔著清煙淡雲的時光,隔著不可逾越的空間,踏著夢中的青石苔徑,望斷煙村,找尋父親,荒蕪老屋的園子中,離離的草已經高過人頭,父親,你可在老房子里,您老人家一切可以好?在您的世界里,您可習慣?
父親在世時是個非常勤勞的人,真的如老黃牛一般。他一輩子為我們這家能過得舒服點,換了幾個單位,家裡買的房子、操持我和妹妹兩個人上大學的費用,壓得父親積勞成疾,在02年去世了。父親在的時候,根本想不到會有父親不在的日子,也不懂得珍惜和減輕父親的負擔。那一陣,我剛剛工作幾年吧,每月的工資花得光光的,如同撒韁的野馬滿世界到處跑,到處玩,也沒有好好陪陪父親,如今再回想,心裡的那種悔意很難排遣。這世界很多東西都是這樣的,一旦失去,就失去了,沒有再回頭的機會,想起從小到大,我對父親是有愧疚的。
從小開始,父親一直對我非常嚴格,對我期望很大。我是頭生女,他對妹妹比較疼愛點,所以妹妹和父親較親昵,我呢,總和父親保持一定的距離。說實話,在我的人生路上,父親反對過我很多的決定,我上大學不能挑自己喜歡的學校,我找的男朋友他全都不喜歡,我不喜歡我的工作不能換……他總是粗暴地干涉我的事情,執拗地要我走他幫我設計好的人生道路;而我也總是粗暴地我行我素,執拗地要改變他弄好的一切。這一輩子沒有和他好好商量、好好溝通過,現在回想他不也都是錯的。而妹妹不同,她懂如何和父親商量,取得他的同意而去干自己喜歡的事情。這一點上我比較羨慕妹妹。現在我可以完全作主自己的任何事情了,媽媽是不會管我的,可沒有了父親的干涉,卻常常覺得迷茫。
記得他第一次進醫院,媽媽給我打電話,我還在外面玩,聽到后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趕到醫院,醫生親口對我說,你父親的病很重,要注意休息。我的胸口如同被重物猛然擊打一般,這麼多年我和他一直在相互爭鬥,結實的父親什麼時候身體不好,我竟然不知道。我滿臉淚痕到他的病床,他剛剛從重症室出來,他一看我哭鼻子就樂:「傻丫頭,我好好的,你哭什麼?不要哭,就算我以後死了,也不用哭,每年到我墓前送一束菊花就可以了。」沒想到一語成讖,半年後父親就去世了。住院的時間裡他一直非常樂觀,他一直不相信他會死,一直計劃著出院后做這做那。
他走的前兩個星期,我在廣州,當我接到媽媽的電話說他沒幾天活,那種悲痛難以言表。他自己不相信,一定要上省府南寧去看病,我幫他張羅著去南寧醫院,那種孤立無助和茫然不知,就像中學上晚自習回家晚了,一個人拚命往家裡趕,那種恐懼、那種黑暗、那種寒冷,是一樣的。他走的那一天,精神特別好,他以為省府的治療有效了,做完透洗后說要到園子里走走。那個下午是初夏,陽光剛剛好,不冷也不熱,南國常有的紫荊花飄飄洒洒,他眯著眼睛,說:「還是外面的空氣好!」我幫他揉肚子,發現父親是那麼瘦,那麼虛弱,心中的哀傷連同周圍冷冷的陽光一樣慢慢滲透全身。一會他就累了,我推他回病房,他堅持要我去交醫院的費用,媽媽在一旁擺手示意不用去了,但為了讓他放心,他還需要治療,我去了。就在交費窗口,護理他的醫工急急跑過來,「姑娘,你爸不行了,你快來!」我飛快奔向他的病床,他已經走了。我不相信,真的不相信,我腦子一片空白,慢慢走近他,他沒有閉眼,睜大眼睛,他到死都不相信自己要離開人世,聽媽媽說,他死之前大喊一聲「救命!」。他曾那麼旺盛的生命力,那麼旺盛的意志,那麼旺盛的思想,就沒了。我用顫抖的手摸他的臉,冰冷冰冷的,我慢慢合上他的雙眼。多年來我難以忘記那一瞬間,冰冷的一切我還能時時感覺到。
這一切所幸妹妹沒有經歷,她一直在大學里。直到開追悼會媽媽才叫她回來。他走後的一段時間,我基本上不能工作,不能思考,甚至不能睡眠。只有經歷了生離死別,你才能明白很多東西,生命的意義何在?親情有多重要?你欠父母的有多少?多年來我不敢觸摸這段最黑暗的回憶,這是怎樣的一種痛,可以令人長久凝立於歲月的風雪中,慢慢凍結成石頭。可是父親,記憶深處的父親,此時此刻,在異國他鄉的日子裡,也許只須輕輕地一撫,所有心中的,靈魂中的,記憶中的,便融化成掌中的涓涓清淚,黯然。「天上人間俱悵望,經聲佛火兩凄迷。心灰盡,未夢已先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