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祖母

    廣東人管「奶奶」為「嫲嫲」。我小的時候，嫲嫲已經七十多歲了，那時她的身子骨還很硬朗，身體非常健康，極少生病。嫲嫲給我小時候的印象是嚴肅多於慈祥，我想這可能與她的經歷有關。

嫲嫲有空的時候常常向我們說起她小時候的事情，她的經歷在我看來有點傳奇色彩。

嫲嫲是爺爺家附近村莊的人，她小時候因為家貧，很早就不得不出來工作，在附近村一位有錢人家裡做他們小姐的丫環（廣東人稱「妹仔」），服飼小姐。小姐為人很好，待她不錯。有一年小姐全家移居香港，把她也一同帶去香港。後來因為她要替小姐回家鄉收取租金，就回來了大陸，碰巧那會小日本攻打香港，切斷水路，就這樣，嫲嫲就再也沒能回香港了，永久地留在了這裡，後來還嫁給了我爺爺。

後來我常常想，嫲嫲這麼嚴格要求自己和別人，也許跟她給別人家做丫環的經歷不無關係。她在主人家必須小心謹慎工作，做好每一個細節才可能不被主人家責備。這種長期的高度緊張的寄人籬下的工作經歷稍稍影響她以後處事的方式。她經常嚴於律已，生活非常規律，一板一眼。你看她千篇一律的生活就知道了。每天一大早起床，先給爺爺上香，擦桌子，掃地，把家裡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有嫲嫲在的日子，我們家總是那麼乾乾淨淨。

再聽話的小孩子都總有頑皮的一面，何況是生活在農村的小孩子，比較野性。嫲嫲就有點不喜歡不符合她乖巧標準的小孩子。她喜歡的小孩子必須保持整潔乾淨，聽話，不能多手多腳到處亂碰亂摸東西，舉止儀態禮貌得體，經常呆在家裡最好不要到處亂跑，在別人眼裡總是顯得很有教養的。我想按她這樣的標準，極少有合格的小孩子，所以我們小時候就非常不討她喜歡。她常常因為一點點小事就責罵我們，常常拿我們跟在城市裡成長的表哥表姐比較，說他們怎麼有禮貌，怎麼有教養，書讀得如何好等等。Why always compare me with other people? I am the only one.我不知道妹妹們對那時的她有什麼看法？反正我是非常不喜歡跟別人比較的，硬是要將不同成長環境和成長條件的人放在一起比較，無法得到公平的結果。幸好我爸媽並沒有過分的約束我們的日常行為規範，他們覺得只要我們不犯大錯就沒關係，小朋友需要在寬鬆的無拘無束的環境中成長。大概到我八九歲后，嫲嫲就去了姑媽家住了，一住就十多年，往後她只是在過節的時候才回家住十幾天。

後來我發現偶爾回家住數天的嫲嫲變得越來越慈祥了，特別在她晚年的時候，可能那時我們也長大了一點，懂事了點，不再是嫲嫲心目中那種頑劣野性的小孩子了。她非常喜歡我們陪她去逛街，喝早茶，打麻將，看粵劇，她也時常會跟我們講些她在姑媽家住的開心事。後來我們漸漸長大成人並開始有點點小成績的時候，她已經知道我們也不太差，也把我們列入她的乖孫行列。哈哈。。我覺得那時她終於開始懂得欣賞她的孫女們了。

儘管小時候嫲嫲過多的責備我們，可在我記憶中我們幾乎未曾與她拌過嘴。因為父母親不許，他倆經常教育我們，無論如何，嫲嫲是長輩，尊重長輩是必須的，所以，你說你的，我做我的，是我常常用來應付嫲嫲批評我的做法。呵呵。。

其實嫲嫲也有非常開明的一面，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

有一年的某一天，有個我不認識的嬸嬸來我家做媒，說某某兒子怎麼好，家裡有幾個廠子什麼的，希望結識我妹，當時正好我和嫲嫲在家。嫲嫲二話不說當即就拒絕了這個嬸嬸，她說我們家的孫女喜歡自己找的，不習慣這種做媒的東西，也不喜歡攀龍附鳳，她這樣就把人家給打發掉了。還有一次，那年我剛好與當時的男朋友分開了，她知道這件事。在一次飯局上，嫲嫲特地拉我到一角，悄悄的跟我說：「沒關係的，不用著急，慢慢來，找個適合自己的。」當時我聽了，別提有多感動了，多麼可愛多麼開明的老太太啊！都九十二歲了，還這麼心清眼明。

嫲嫲喜歡熱鬧，過年過節一大家子人聚首一起是她最開心的日子。現在我們每年去看望她都是一大家子人的，非常熱鬧，不知道她能不能感覺到？

後記

一直想為嫲嫲寫點什麼，可說實在，我對嫲嫲了解並不多。因為小孩子總是會對長輩有點敬畏的，況且她還算是一位嚴厲的老人家，所以我總感覺她離我很近，也離我很遠。上述文字僅是我對嫲嫲的一點印象和看法，未必能完整表現她的全部，希望在天堂的嫲嫲別介意。

嫲嫲去世的當晚，我寫下了這段文字，附上，送給嫲嫲。

嫲嫲，你安息吧！但願我在您彌留之際為您播放的粵劇能永久地長伴著您！如果真有來世，下輩子我還當您的乖孫，還願意陪您聊天，還願意攙扶著您去喝早茶，逛街市，還願意陪著您打麻將，還願意陪著您看粵劇，還願意……

送一段粵劇給嫲嫲聽。白驅榮的《客途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