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正在落坡,田野像一個調皮的姑娘,用一層薄霧裹著身體。走在田間小路上,一股清涼的潮氣浸入毛孔、沁人心脾,讓人舒暢到心裡。和來的時候不同,三個人都沉默不語,彷彿他們的思想都靜止了。其實,他們個個都有自己的心事。倩文沉浸在回憶里、沉浸在對小強的思念里,心裡有說不出的悲戚;爽爽一路思念哥哥、擔心哥哥,情緒不高;身旁走著的紹宇對她來說,是那麼遙遠,她不了解他,也摸不透他,卻又很想了解他;紹宇心裡空空的,原來倩文真有心上人,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是那麼深刻,境遇又那麼凄涼。他用力遙遙頭,他要甩掉困擾自己的那份情感,結束無望的等待。他誠心誠意祝福這對苦命鴛鴦儘快團圓。
晚上,紹宇失眠了,他盯著天花板說不清自己想些什麼,第二天,他輕鬆多了,又開始忙碌的實習生活。
一天下午,紹宇又站在了爽爽面前,他說:他來看看改造后的工具是否好用。
爽爽今天像變了個人似的,大眼睛里有一點困惑、一點哀怨。嘿,這大大咧咧、口不饒人的女孩也有這樣的表情,她一定有事,一股憐惜之情悄然爬進紹宇心頭。
「爽爽,你們要準備些塑料袋,下班罩在木盒子上,免得下雨把木盒子浸壞了。」
「啊,知道了。只是下雨我們沒有辦法上班。」爽爽的眼睛看著別處。
「今天晚上我有話給你說。」
「有啥子話現在說,晚上我有事。」
「我們和倩文一起好好談談,晚上好些。」
「那,晚上去我們家。」爽爽的眼睛仍然不看他。
晚上,紹宇第一次走進倩文和爽爽的家門,三個人圍著方桌坐在中間的堂屋裡。兩個媽媽則在屋裡「偷聽」。
紹宇先開了口:「倩文,我老在想,爽爽絞麻繩不是長久之計,她還年輕,以後日子還長,不能靠絞麻繩過一輩子吧。」
沒等倩文說話,爽爽跳起來就叫;「你這人是吃海水長大的,怎麼管那麼寬?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一句話堵得紹宇張著嘴,說不出話。還是倩文接著說:「我們這個小鎮這幾年沒有什麼發展,這份工作還是爽爽鬧了多少回才得到的。你叫她怎麼辦?」
「我是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們應該想得遠一點。」
「我的事與你有什麼相干?誰稀罕你來『想遠一點』?」
倩文覺得奇怪,爽爽早就不滿意自己的工作,早就和倩文商量過,等倩文畢業,她想學點什麼。為什麼現在總和紹宇抬杠,高矮不聽他的建議。
倩文說:「紹宇,別管爽爽,你先說說你的想法。」
「你們看,現在報上已經反覆宣傳『四個現代化』,如果從現在起抓緊時間學習,一定有前途。」
「說得好聽,我在哪裡去學習?學什麼?我連小學都沒有讀完。」爽爽的火氣好像消了些。
「所以我說要大家商量嘛。你算數學得怎麼樣?」
不等爽爽回答,倩文就說:「爽爽太聰明了,算數是她最好的一科,在班上也是前幾名。要不是她爭快,成績還要好些。」
「爽爽還喜歡什麼學科?
比如唱歌、跳舞之類。」
爽爽說:「別給我提那些,那是小孩子時的玩意兒,我都這麼大了,唱什麼?」
「那麼,就從學數學開始吧。」
「你真是,說得輕巧,吃根燈草。哪裡去學?誰教我呀?」
紹文抓抓頭皮,不好意思地說:「你們看我行不行?」
倩文說:「主意是你出的,你又學理科,你不教誰教?」
「就怕爽爽不敢學。」
「不敢?也不打聽打聽,我什麼時候不敢過?」
「 只要你下定決心,我就教你。要真進步大,以後可以學會計,那就好了。」
他們說干就干,當場開始。真的,爽爽過去學得算數一點也沒有忘記,紹宇出了幾道題,她都能做。
他們的一番話,讓兩個媽媽高興得合不攏嘴,她們商量,以後不再要爽爽做家務事,讓她有足夠的時間學習。
學習從中間的堂屋起步,不知什麼時候改到了爽爽的房間里,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下午他們到外面去學習。爽爽變了,她不再大呼小叫,不再口無遮攔,假小子氣慢慢隱退,一顰一笑間盡顯年青姑娘的嫵媚。倩文和兩個媽媽暗自高興:這匹野馬變得溫順了。甚至,常常看不到她的人影,連倩文都找不到她。倩文也不想去找她。
爽爽躲哪去了?她在集中精力學習。她確實很聰明,紹宇買來算術書後,將小學部分綜合起來,內容就不多了。邵宇教她前總是花很多時間根據她的情況先想好方法,盡量讓她學得輕鬆。爽爽經過紹文點撥,學起來進步很快,她已經可以學初中的數學了。現在那小河邊,常常仍有兩個人坐在那裡,只是倩文換成紹宇。
學完數學,有時候,他倆也把腿放在水裡,水面上漾起一陣陣漣漪;有時候,他們懶洋洋地並肩躺在草地上,把頭躲在樹陰中,頭枕著雙手,腳伸在落日的餘輝里,聽憑微風拂面而過;不時一支小鳥從頭頂掠過,讓他們一驚。就是在這鄉間溫柔清新的氣氛中,在伸向遠處天地相接的寧靜境界里,他們的心漸漸靠近。心靠得越近,他們之間的話卻越少,除了學習,好像就不知道說什麼。
那天,他們又到了野外,爽爽嘆了口氣,說:「眼看你們的實習就要完結,你和倩文都要回學校,我這數學沒有老師,沒辦法學下去了。」
紹宇說:「爽,
我每個星期六和倩文一起回來教你,星期天把五天的作業布置給你,你看怎樣?」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在紹宇嘴裡,爽爽後面的「爽」變得越來越短現在幾乎就只有一個「爽」。
爽爽的大眼睛直直地看著紹宇,說:「你不來,我就沒有人教了。」大眼裡一片茫然。「爽,你知道的,我,我......。」他「我」了半天,「我」不出話來。
爽爽「唰」地站起來使勁往回跑,淚水沿著臉頰往下流。
紹宇拔腿就追,他衝上去拉住爽爽,讓她轉過身,兩人相對而立。紹宇抬起手,輕輕地分開爽爽的劉海,露出她高高的額頭,紹宇慢慢低下頭,在爽爽額上印了一個輕輕的吻。
爽爽掙開他,又拚命的跑。紹宇追上去,一把抱住爽爽,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爽啊,你這麼聰明,難道就看不出我的心,難道你就不知道我的心已經交給了你,我要和你過一輩子啊。」說著,他緊緊地把爽爽抱在懷裡,在她的嘴上深情地吻著。爽爽不由自主地也抱緊紹文......。
當兩個年青人局促地站在盛雲和秀英面前,結結巴巴講出她們的決定,兩個媽媽一點也不奇怪,她們早就看出孩子們的心事,現在除了祝福還是祝福。
倩文也為他們高興,她說:「現在,我在學校有一個最親的親戚了。」
夜裡,倩文和爽爽躺在一張床上說悄悄話:她們的苦、她們的樂、她們的痛、她們的夢。
爽爽和紹宇的事很快就傳遍了小鎮,因為紹宇只要有空就去幫爽爽絞麻繩,讓爽爽在旁邊歇著;爽爽也在他身邊幫這幫那,麻繩在他們手上一根根絞好,數目比任何時候都多。盛雲和秀英的家又熱鬧起來,爽爽的笑聲,充滿了這家舊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