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回國,真倒霉。我在最熟悉不過的人行道上莫名其妙地狠狠地摔了一跤。那時,我正和同路朋友談笑風生,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沒有被什麼絆倒的感覺,卻狠狠地摔倒在地上。我的第一感覺是我不能動了,周遭奇迹般的圍上一大堆人。恍惚中想到自己一定是狼狽不堪的模樣,這樣被人圍觀,臉往哪擱?要是有一個地洞該多好。朋友慢慢扶起迷迷糊糊的我坐在路邊的石凳上。人們正七嘴八舌,有人說:「哇,臉腫得那麼厲害!」,有人說:「趕快叫120,叫他們賠醫藥費!」我正一肚子氣沒處出,真想問問這「他們」是誰?突然好像明白點什麼,大聲說了一句:「我不稀罕誰出醫藥費!」我頭暈,莫名其妙摔跤腦袋裡七葷八素的,想要什麼,不知道。旁邊商店裡的售貨員說:「這『面子工程』修完才幾個星期,已經摔了好些個人了。」
大概因為這裡聚集了一堆人,
兩個巡警一臉權威急匆匆過來,聽了聽,像哄孩子似的說:「這是設計上的問題,我們會彙報給領導。」隨即鑽出人群躲得無影無蹤。這時我才明白自己想要什麼,我說:「我希望不要再有人在這裡被摔。」說完,想站起來回家。這才發現我站不起來,我的右腳根本不聽使喚,動不了了,只好仍坐在那裡。不久,一個年青女孩走來,我還沒看明白,砰的一聲摔在地上,她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走了。過一陣,一個老人抱著個幾個月的孩子走來,孩子小小的頭在我的視線里一閃,「砰咚」一聲又摔了,卻聽不到老人的呻吟聲和孩子的哭聲。很多人又把這裡團團圍住,我只看到晃動著的後背,卻不見兩個巡警的蹤影。我很擔心,孩子怎麼樣了?老太太怎麼樣了?這時,朋友找來一輛計程車,我被背上車回家。
回到學校醫院照了X
光片,感謝老天保佑,骨頭沒有斷,只是嚴重挫傷。老臉青紫、腫痛這無所謂;兩個膝頭和腿上的外傷及全身的疼痛,也算不得什麼,我早已練就鋼筋鐵骨了。但心裡卻非常憤怒,為什麼在人行道上會出現這種問題,難道老百姓的安全就這麼不值錢?我決心為大家討個公道!
第二天從九點開始,我就撥打區政府的接待電話。接電話的人態度很好,給了我要找部門的電話號碼,從區長接待處到城建局到區辦公室,我打了一次又一次,兩個小時過去了,處處都沒有人接電話。最後我想到我這「華僑」身份,於是又打到區僑辦,情況一如這兩小時的遭遇。我越打氣越大,難道這些電話號碼都是專門為反映問題的人而設?我不死心,下午繼續撥打,仍如上午一樣。最後,想到我還有一招,一個很好的朋友之妻在區政府任領導,我把情況告訴了這位朋友。兩天後得到回答,那裡已經改造過了,隱患已經消除。
三個星期過去了,我每天進行理療,我能慢慢走路了。三個星期來我每天都在思索,我百思不得其解,看著那麼漂亮的人行道,為什麼好多人走在那裡都會摔,到底問題在哪裡?但我回墨爾本的飛機早已訂好,我得回澳洲了;我不死心,一定要把情況弄個水落石出,於是我坐上計程車再一次去那裡,我拍下了摔人地方的照片。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大家都會在那裡摔跤。原來,那是一條稍有斜度的道路,但改建時卻修成平路,這條路長約10—15米,在道路和前面路段相連處,修了有手掌那麼寬的小斜坡,與前面的路大概成45度角,因為使用的是顏色相近的瓷磚,在陽光下鮮亮耀眼、十分漂亮,誰也看不出、想不到道路在這裡有斜度。我想,那天我的腳後跟可能正好踩在斜邊上,而我的前腳掌卻不能像平常那麼著地,前腳一踩空,由於慣性,人必定向前傾倒,也就重重地摔在瓷磚地上。
像那兩位巡警所說,是設計上的問題。對,設計者確實沒有為來來往往的老百姓想過;我雖然是學文科的,也知道任何設計都要進行可行性論證,都要經領導審查、批准。道路修成這樣,難道僅僅是設計者的問題?路修成后,出了那麼多事故,又該誰來負責?
從照片上看,所謂解決了隱患,其實只是在行人出事的反方向在地上貼了一張紙提醒而已,從另一方向過來的人是看不明白的,而且,一場雨就會讓它不留痕迹,這種自欺欺人的做法,哪裡把老百姓的安危真正放在心裡!
送我遠行的朋友們都說我幸運,以我73歲高齡,摔得那麼重卻沒有傷到骨頭。是的,我很幸運,我不必再走這種坑人的路,可那麼多人還在這裡,他們走在這路上有多危險,他們怎麼辦?
拖著沒有痊癒的身體,帶著留在心裡的鬱悶,我回到墨爾本,這麼久了,我一直無法平靜、無法認真寫點什麼,我感到煩腦、心酸、難於解脫。也有朋友問過我受傷之事,我從不願提起。正如魯迅所說:「時光依舊流逝,街市依舊太平」,偌大個城市摔傷幾個人算得了什麼?四個月過去了,我這俗人的心情也慢慢平靜,今天終於寫下這段經歷,或許對回國的朋友有一點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