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回老家過春節,燕都會先我回家,晚上和奶奶爺爺睡在一個炕上,我會睡在另一間屋裡,那間屋子沒炕,也不生爐子,放了一張床,床上鋪一張電褥子,鑽進被窩倒也暖和,但出了被窩,就會凍得打哆嗦。
這次燕還沒回來,晚上我便和父母睡在一起。這鋪炕又寬又大,鍋灶白天燒火做飯,壁外還生了一個燒煤的火爐,火爐的煙筒直通炕底,灶火和爐火每天都把炕燒的滾燙,小屋也暖烘烘的,非常舒適。
我穿著絨衣,也不用墊褥子,直接躺在堅硬卻滾熱的炕席上,睡在父母中間。炕的熱氣帶著一種木頭和柴草的味道,加快了全身血液的循環,讓我實實在在覺得渾身都接了地氣,很快進入夢鄉。睡到早晨五點多,覺得炕有點涼,下地檢查爐子,爐火已滅,到院子里一站,感覺很冷,才知道下半夜溫度驟降。回屋聽到母親那均勻而深沉的呼吸,知道母親睡的正香,心想生爐子熱炕太慢,於是來到灶間,在鍋里加上水,鍋底點上柴火,看著炕洞里燃起的熊熊火光,心想能為母親燒一次熱炕,可能是我能送給母親最好的禮物了。
燒了只有幾分鐘時間,我再回到炕上一摸,炕席又變得滾燙,我和衣躺下,剛想繼續睡覺,看見母親坐了起來,大概是炕頭太熱,把母親給熱醒了。母親這個坐著的姿勢我太熟悉了,小時候睡在母親身邊,母親經常半夜坐起來,也是這個姿勢,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一聲接著一聲地嘆氣。
這時窗外已經有些微弱的光芒,透過窗子照進來,朦朧中看到母親坐在那裡,很平靜很安詳,一動不動,沒有了年輕時的憂慮和悲傷。我問母親,想不想抽煙?母親還有些不好意思,彷彿怕抽煙影響我睡覺。我便依牆坐起來,為母親點上一支煙,母親一口接著一口,似乎比吃任何山珍海味更加享受,我看著母親,想到她這一生實在沒有過多少幸福的日子,晚年能夠忘記以前,享受眼前的所有,或許是一種晚來的幸福。
煙抽完了,母親依然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好像在回味什麼,忽然對我說:我去了老家,什麼都沒了!房子沒了,地沒了,塋盤也沒了,一個人也看不見,你說人都哪去了?就那個老井還在,也不是原來的樣子!
母親又想起了娘家,想起了娘家的人,我知道母親的心裡一定有個願望:回娘家看看,看一看她小時候的那些人。可那些人,有幾個還在呢?
母親說完,又安靜下來,我沒有說話,默默地看著母親,屋裡只有掛鐘的滴答聲和父親呼嚕呼嚕的打鼾聲,慢慢的,窗外越來越亮,遠處一聲雞叫,接著是兩聲,三聲,四聲,此起彼伏,大年三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