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帶著大哥回到家門口,把小柳條筐交給大哥自己卻沒進門,在門外叮囑大哥一個人別到處亂跑,便去了學校。一路上想著哪些同學家裡會有小人書,可以借幾本回來。路過小沽河石橋的時候,看到河子坐在一個橋墩上,腳垂在橋墩下剛好貼著水面。河子雙手握著一根新折斷的棉槐條,棉槐條細端拴著一根細細的麻繩,麻繩另一端系著一個用針彎成的魚鉤,魚鉤上掛著一隻小螞蚱。河子這套就地取材土造的釣魚設備,在流速不急不慢的河水上漂著,一些細長的小鰱魚圍著螞蚱轉悠,對著螞蚱沖一下,咬一口,然後迅速游開,根本不上鉤。河子坐在那裡,盯著這些小魚游來游去,腦子裡也不知在想什麼,很有些姜太公釣魚的樣子,大姐走過來,他居然沒覺察。
「河子!」,大姐來到河子背後,手搭在河子肩膀上,用力一搖,在河子耳旁大聲喊道。
河子嚇了一跳,身子往前一傾,差點掉進河裡,大姐也早料到這一點,話音一出,雙手已扳住河子的雙肩。河子聽聲音,知道是大姐,裝作生氣的樣子,回頭對大姐說:「你把我的魚都嚇跑了!」
「河子,收好你的魚竿,該上學去了!」
「竹梅,你先走,我一會就去上學!」河子一聽到上學,恨不能馬上跳進水裡躲起來,河子知道竹梅若知道他不上學,一定會告訴他母親,不象家有可以為他撒謊,所以只好自己撒謊騙竹梅。
大姐當然知道河子的這些把戲,但又不能硬拉著他走,只好嚇唬他:「你今天要是不上學,我就告訴你媽去,除非......」大姐好像突然想起什麼,最後一個「除非」話音拉長,看著河子。
「除非什麼?你別告訴我媽,你叫我做什麼都可以!」
河子知道既然讓竹梅撞倒,今天這個學校必須要去了,否則就要挨母親一頓罵,說不定還不給飯吃,但聽大姐口氣,還有商量餘地。
「除非明天上學,把你的小人書拿幾本給我看。」
大姐突然想起的事情,正是書記友貴給河子買的許多小人書。這個河子學不愛上,看小人書卻痴迷,他當然不是讀那些文字,完全是看書中的圖畫。友貴對這個寶貝兒子有求必應,作為大隊書記,友貴經常到公社開會,每次都會順便到公社的新華書店裡,買幾本小人書帶回家。友貴自己也願意翻看小人書,他肚子那點墨水,比兒子多不到那去,也就勉強讀讀小人書的水平。這樣多年下來,家裡攢的小人書有幾摞,而且保持的非常完整,很少有撕掉皮撕破角的,這要歸功於河子媽了。河子媽在他們爺倆看完以後,會一本一本整理好,用破布包一塊磚頭,把捲起的書頁壓平,然後放到一個專門的紙盒裡,河子視這些小人書若寶貝,輕易不借給別人。
「你要那幾本,我下午回家幫你找。」只要不上學,幾本小人書河子還是捨得。
「你把《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平原游擊隊》《上甘嶺的英雄》這幾本先找出來,明天上學帶給我。」大姐很清楚河子家都有那些小人書,不假思索的點了這幾本。
「明天我拿給你,你可不能告訴我媽,我今天沒去上學。」河子說完,轉過身繼續做他的姜太公。
大姐看時間不早,答應一聲,匆匆趕到學校。
那時的農村高中,不象城市裡停課鬧革命揪右派分子開批鬥會,基本上還上課,但是政治掛帥,多數時候進行革命宣傳做洗腦工作,真正數理化知識並沒教多少。學生到學校只是混日子,很多學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沒多少人在意那個文憑。因為制度已經將農村孩子牢牢捆綁在那片並不屬於自己的黑土地上,任你多聰明多有才能,農民的孩子只能是農民,畢了業只能做公社社員,耕地播種鋤草打場,怎樣做要聽從公社大隊小隊的安排,自己不能有任何自己的想法。讀書不僅無用,讀多了有想法反而會給自己惹禍,中華民族歷史上,這樣的時代雖非空前,但一定是絕後的!
因為父親是大隊會計,從小給大姐灌輸數學的重要,大姐的數學課一直非常好,學校里沒教的課程,大姐自己在家裡自學了很多,雖然還有一年高中才能畢業,但數學知識已經超過教她的老師,老師會讓她給同學們講解一些簡單的作業習題,大姐便經常到學校辦公室拿粉筆黑板擦三角尺這些教學用具。這天下午她在班上用紅黃白三種顏色粉筆畫了幾個幾何圖形,給大家演示了幾道習題,下課後把用了半截的幾隻粉筆裝進書包。
猜想大姐快到放學回家的時間,大哥坐在街門口的一塊大石頭上等著,遠遠看到大姐背著那個花格子棉布書包走來,便起身跑過去,嘴裡急急的問:「大姐,有沒有小人書?」大姐便把書包遞給大哥,逗他:「你自己看!」
大哥在大姐書包里亂翻一氣,小人書當然沒翻到,卻翻出那幾隻彩色粉筆,覺得好看,對大姐說:「沒有小人書,這些粉筆給我吧!」大姐說:「粉筆就是給你寫字用的,小人書明天才能借來,回家姐教你寫字。」
回到家裡,大姐中午沒吃飽有些餓,從飯櫥找出玉米麵餅子,掰了一塊一邊嚼著,一邊進自己屋翻出一年級的語文課本,和大哥來到街門口,成了大哥人生的第一個老師。那時的一年級語文課本,沒有詩云子曰之乎者也一類的國學經典,大哥也不需要舊私塾焚香祭孔的拜師儀式,姐弟倆在地上的樹蔭中一坐,地面既是板凳課桌,又是黑板教室。「敬愛的毛主席,我們心中的紅太陽!」這是課本里的第一課,這些字大哥雖然不會寫不認識,但這句話,早就喊過記住了,大姐指著每個字讓大哥跟自己讀,兩人又用粉筆在地上寫了幾遍,然後大姐開始教大哥漢語拼音。
下午後半晌天氣不再那麼熱,從大沽河吹來的絲絲涼風,這個時候最清爽最愜意,大人們下地幹活都沒回家,孩子們放學后大多去了沽河兩岸,小村的街道上,幽靜而空蕩,大堤柳樹上的鳥兒蟬兒,好像都突然安靜下來,聽大哥跟著大姐一個拼音一個拼音念著:b(波) p(坡) m(摸) f(佛), d (得)t(特) n(呢) l(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