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游散記（2）：初登泰山

歷游散記（2）：初登泰山

東嶽泰山，幾乎可以算作是中華民族的地標象徵。對泰山的推崇古來有之，拒載許多帝王包括少昊與黃帝便是出生在這一帶。真正使泰山與皇家的祭天聯繫在一起並形成制度的，是秦始皇嬴政。嬴氏一族原本就是居住在東海之濱的弱小族裔，只是在炎黃征戰年間被遠逐到西域邊疆才算安頓下來，此後的世世代代都夢想著回歸故土，這在冥冥之中也許還真是強固了秦國一統天下的決心。

我了解泰山當然是兩千多年以後的事兒了。我所在的中學，有一個不成文的傳統，升到高中之後都要去「爬泰山」。據說，一則登高一望可以使自己長得更高大些，二來等將來成人之後可以居高臨下。所以不少同學都已相繼結伴成行了，而沒有去過的則經常會被當做取笑的對象。如此，進入高二那年的五一節，便約了三個男生同往，這同時也是第一次脫離父母約束的獨行機會。出行的前幾天，同班的女同學聽說了，便要求與我們同行，我們幾個人一商量決定不能帶，否則就成了她們的勤務兵了。可是說歸說，出行那天的一大早女同學還是來了，而且是一下來了八位！我自然是悄悄約了雅的，可她卻偏偏不肯來湊這個熱鬧。

那時交通可沒有現在方便，一早去長途車站乘車，然後到兗州換乘火車，到達泰安之後還要乘市內公交車。這本是些旅行的瑣碎細節，但對於一幫長時間呆在平原小縣的少年們來說，卻有著極大的吸引力。雖說曲阜離兗州火車站只有27華里，平日卻是極少有機會見到火車的，只有刮西南風的時候，可以遠遠地聽到火車鳴笛的聲音，而每每聽罷都會很興奮地說：我聽見火車了！為了能看見火車，曾不惜爬到高高的水塔上面遠眺，火車自然還是沒有看到，回到家的屁股卻著實吃了些苦頭。如今真真地坐上了火車，雖說是慢車，雖說是很骯髒擁擠，那種列車行進中搖搖晃晃的感覺真好，那車輪撞擊鐵軌所發出極有節奏的聲音好聽，就連空中瀰漫著的黑煙氣味也覺得好聞。而乘公交車就更是城市人獨有的奢侈了，還有交通指示燈和警察，樣樣都覺得稀奇。所以對於童稚的我來說，泰安市的誘惑絕不亞於泰山。

大約中午時分，幾經周折總算到達了泰山腳下。遠遠看去泰山沒有什麼雄奇，按照山東人的說法：就像堆在一起的一些大窩頭。山下正對著階梯的是岱廟，一打聽裡面自然是供著岱宗。那時不懂岱宗是誰，胡亂地也就聯想到了《水滸傳》里的神行太保戴宗，想必是爬山冠軍受人推崇愛戴也未可知的。

從廟裡出來草草吃些自帶的乾糧，仰脖喝了一肚子自來水便開始登山了。拾級而上約有半個小時之後，三個男生開始不時地回頭看我，意思是照這樣的爬法到天黑怕是也到不了頂峰的。剛開始上山時還嘰嘰喳喳的幾個女生，顯然開始感覺疲累了，一張張漲紅了的臉只顧著低頭看著腳下，書包也開始一個個掛到了我的肩頭。三個男生一看苗頭不對，說聲：我們先行探路，也好早點兒在山頂預定床位，不等商量便加快了步伐，很快就穿梭著消失在登山的遊客中間。由於出發前已經囑咐過的，山上冷要多穿些衣服。這一下厚衣服已然是穿不住了，女生中的瑛略胖，第一個脫下毛衣，說：卷卷放書包里吧。是啊，她的書包已經是我在背著了。漸漸地更多的毛衣進了書包，然後瑛也與其他同學拉開了距離，我走在他們中間，時常回頭看看瑛，她一臉無奈，看著我笑的那個表情的確是很有些可憐。我只好跟前面的七位女生說：你們先上吧，見到男生叫他們回頭迎迎我們。這時我們到達的景緻叫回馬亭，連四分之一的路程還不到。

除了疲累，瑛倒是似乎是樂在其中的樣子。我們走走停停，她走累了就會歇一下，還不時地說：你給我講個笑話吧，要不就講個故事，這樣我就不累了。這一路上跟瑛講的話，比同學十年裡我倆講過的話全加起來都多好多倍。這樣倒好，讓我把泰山的景緻看了個仔細真切，後來回到學校比賽複述泰山景點，我自然是絕對的第一名。過了經石峪，生平第一次見到了「蟲二」碑石，心想這叫什麼題字啊，但是印象確是極深的。眼見快到中天門了，瑛大笑著快步走過去，嘴裡說著：我比你快，我先到了。等鬧請這才剛走完了一半的路程，她那一臉的沮喪令我至今難忘。好在接下來的一段是下坡路，叫作「快活三里」，漸漸地天開始黑了，其實是泰山主峰的陰影所造成的錯覺，等後來我們登上岱頂時還是看到了最後一抹晚霞的。

登泰山，最艱難的一段是十八盤。這其實是泰山路上最陡峭的一段台階，共有石階1600余級，與南天門、迎客松等景緻共同成為泰山的主要標誌之一。此處兩山崖壁如削，陡峭的盤路鑲嵌其中，遠遠望去，恰似天門雲梯，之上便是極頂南天門了。瑛的行走速度越來越慢，我走在她的側后，她停下來的時候還要把胳膊支在我的肩頭稍作休息，我不時地說些鼓勵的話，有時也開開玩笑，瑛只是一臉的無奈，但是堅持著向上走著。我們終於走完十八盤，到達了南天門，那一刻瑛的笑容是那麼燦爛！在黃昏的暗淡中，回首南天門外是一片雲海，真是有翩然若仙的感受。二十多年以後同學聚會的時候，我們又說起來這段經歷，瑛說：後來又多次上過泰山，但步行登山就只有那一次，如果不是你陪著，我早就放棄回頭了。

到達山頂之後，找到了七位女生，卻得知三位男生已先期下山了。原來山上人滿為患，男賓已沒有空床位了，他們急忙定了女賓床位，等會過女生之後便扭頭下山去了。我很奇怪為什麼中途沒有遇上他們，後來才得知：他們在下山的路上有意讓開了我和瑛，以免被再次拖回山頂。

吃過晚飯，極度疲憊的女生們早早地就睡下了。我租了一件軍大衣，坐在山頂的岩石上欣賞著夜幕下的雲朵和山巒，明月當頭，浮雲流動，偶爾在腳下的雲間間或看到幾點燈火，當時學到的一句詩「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那種超然的感受極是深邃和寧靜。山上風大，清涼入心，幸虧租到了軍大衣，否則怕是要凍出病來了。

大約凌晨三點鐘時分，我忽然被人推醒了，只見瑛站在面前，她精神好極了，還是那張笑盈盈的臉，只是少了許多白天的無奈。她說：雲很多，今天是看不到泰山日出了，我走得慢，咱們先下山吧，這樣保證可以趕上下午的長途車。我們就這樣說笑著踏上了下山的路程。路上遇到的兩種人最令人敬佩，一是拜山還願的老婆婆，一步一跪一叩首，那是步步虔誠；一是登山送貨的挑夫，他們用的是一種特殊的扁擔，兩頭箍著形似牛角的鐵頭，一步一頓堅定地走著，從那負重的姿態可以知道，他們都是照著自身承重極限配重的，黝黑的雙腿極是發達，腿肚子上的肌肉條紋清晰可辨。這種虔誠和堅定，對我日後的處事態度確是有很多影響。

登過泰山的人都知道，下山更比上山難。經過長時間疲勞緊張的雙腿，會不由自主的打軟，把控不住就會跪到地上。下山路上就看到了好幾位跪地的人，其中有一對新婚夫婦，倆人手挽著手慢慢地向前挪動著腳步，眼看著就不由自主地跪下了，兩人對視一笑，說聽人說：這是好兆頭，定會相敬如賓、白頭偕老的。再次通過了中天門之後，瑛便無端地坐了兩個屁墩兒。我想著估計也是到了極限了，我給她出了個主意：側著身下台階，她欣然採納，就這樣一會兒面朝左邊，一會兒又轉向右邊，輪番著側行。走著走著就笑一陣子，反倒是比上山時的光景好了許多。而對於我來說，除了我和瑛的書包衣物，已不再有其它的負擔了，這可是不少的減負啊。

瑛和雅是很好的朋友，私下裡常跟雅絮絮叨叨，從泰山回來之後瑛跟雅說了很多誇讚我的話。而雅再次見到我的時候，只是狠狠地說了一句：哼，就你逞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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