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我自己都奇怪,為什麼總是記得這個名字「范光平」,一位我高中的男同學。海城牛庄人,高度近視後面是一雙有神的小眼睛,胖胖的臉上總是一副憨笑。據說是物理趙老師的同鄉加親戚,所以轉學到了我們班級,也是據說趙老師是否認那親戚關係的,但是對他卻也關心,還難得地介紹他到員工食堂去入伙吃飯。
1960年的冬天是嚴酷的,范光平在瀋陽沒有家和親戚,所以只能偷偷住在教室里。我和他是鄰座,所以看到了他藏在地板縫下的薄被,居然還沒有我的「猴衣」(戴帽子的大衣)沉。我悄悄問他是怎麼度過這夜間零下20多度的嚴寒的,他說「反覆搬桌椅,鍛煉。」我問他「晚上沒有查夜嗎?」他說「他們裝作不知道」。一天,大雪,晚自習后,我悄悄脫下大衣,放在他的椅子上,跑步回了家(5站汽車的路程)。母親見我滿頭大汗地進屋卻只穿著秋衣,恐懼地問我「出了什麼事?」我笑著告訴她「我把大衣借給范光平了」,接著介紹了范光平的情況,母親沉了一下說「明天讓他到我家來住吧」。
第二天晚上,好說歹說地,我把范光平拉到我家。母親給我倆準備好了熱氣騰騰的菜粥,他堅決地只吃了半碗。夜裡央求我說「彭城,讓我回教室住吧。你們太好,我受不了。」果然,只此一晚,他堅決拒絕了我的挽留。後來還是趙老師求學校領導給他解決了樓梯下的一個小間度過了冬季。
他學習不是很好,儘管很努力。用他的話說「就是記不住」。我當然知道原因,因為他沒有經濟來源,當時也沒有「助學金」這個說法,所以他每個月的伙食費都是靠賣糧票換來的錢交的,後來我才發現他的「胖」是浮腫,發亮的腿部一按一個坑。每月34斤的糧食定量,他要賣4斤糧票,換回12元錢,才能滿足全月的消費。後來據說學校發現了「賣糧票的事」,特批給他每月3塊錢補助。趙老師好像也給了他一些接濟,才熬到了1962年的高考。
別看他那麼困苦,可也是我們同學的開心果。無論誰調侃他,諷刺挖苦他,他總是笑嘻嘻的對付,從來不知道生氣。他的衣服永遠是一身黑,長長的上衣能遮住屁股,問他有什麼愛好,他就說「我會跳滿地爬舞」,然後就學「熊瞎子」狀,惹得女生哈哈大笑。
殘酷的高考後,他被錄取到「黑龍江八一農墾大學」。至此卻突然失去了他的蹤跡,有人說他上學去了,也有人說他病了,沒有堅持完學業就回牛庄了。趙老師也說他也不太知道範的消息。
半個世紀過去了,天各一方的我,卻時常莫名其妙地記起他厚眼鏡後面發光的小眼睛。
老范,你還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