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小孩雜記 （二十）

老媽曾經是黨員，是那種樸實愚忠的黨員，水平不高註定了當不了官，但是她有農民般的樸實和簡單的信任，有積極正面的思維方式，心地善良堅韌幫人又懂圓緩，因而人緣極好，好多後上來的部頭都曾是她支部的，那會兒的幹部還都鼻孔向下人也厚道，見到老媽都恭敬一聲：*大姐。老媽開口的事基本上都不駁她的面子，有一陣子好像輪胎盤條什麼的都要部里的配額和批文，在社會上抄的熱火朝天的，老媽被朋友的朋友求助，也不知深淺就傻幫忙直接去找對口的部門，人家批給了若干次，後來清理，給過批文的一個年輕處長被抓了，老媽嚇的直問俺要不要主動交代，俺問清了老媽除了收到幾聲謝謝以外Nothing，連飯都沒吃一次，就讓老媽放寬心，沒事兒。俺說：還真不知道老媽你有這個本事，早知道也找老媽你輪幾次胎，盤幾次條，賺點錢，謝謝都不用說了。老媽馬上臉一綳義正言辭：人家那是為了工作，你不幹這個的就是倒買倒賣，要真是幫了你，我就非要交代去了。說的俺心裡哇涼哇涼的~~

之後陸續發生在機關高官、周圍友人同事和家人身上的事情讓老媽心裡越加看不懂了，帶來的是極其的忐忑不安，這些困惑不明白又無處問，在單位里要表現的絕對相信和堅決執行，在家呢，和老伴兒叫了幾十年的勁兒，老爸說的對也不能聽還要問十萬個為什麼，問的老伴兒頭大大躲開了算，俺這個女兒又是一貫的思想反動特立獨行，老媽不敢也不能給俺一點點她的困惑和動搖，怕了俺見縫插針的百萬個為什麼。那會兒見到老媽和電話里最常聽到的就是：剛剛開過會了，具體不好說，形式很緊張，千萬不要亂講話啊！

終於俺出國了，老媽剛鬆了口氣，一系列的事故又把老媽嚇的半死，長期處在緊張和矛盾之中的老媽直到和老爸也出了國，才算大大輕鬆了一把，心裡的緊張隨著外孫女糧票的長大慢慢松馳了下來，誰知道一個周末做晚飯的時候，來了一個電話。

老媽接的：喂，Hello？

擴音器里一個陌生略帶北方某地口音的男聲：喂~~請問這裡是 *** 同志的家么？

老媽的聲調略有改變：是~~是啊。您是哪位？

對方很公式的說：哦，我們想和 *** 同志說話。

老媽放下手裡的菜，扶住了檯面，一面用更年輕的聲調：嗯~~~請問您是哪裡？

對方莊重莊嚴地普通話：我們是中國駐澳大利亞某某地領事館。

老媽腿軟，改用胳膊肘強撐著檯面，聲音開始打顫：咳~咳~~~是這樣的啊， *** 同志現在不在，請請問您找她什麼事，我，哦我們可以轉告她。

對方恢復了北方某地口音：可以，不保密的。請轉告 *** 同志，據我們的統計，*** 同志自出國以來，從沒有到我們這裡報到過，所以她的組織關係連不上，黨費一直沒有交，也沒有過組織生活，所以~~咳~~咳~~，所以~~

對方磕巴上了，老媽倒恢復了鎮靜，繼續從容年輕的聲調：哦，這沒有問題，您算算看，*** 同志一共應該繳多少黨費？去哪裡交？是澳幣還是人民幣？

對方更磕巴了：嗯~~哦~~~，我們算算看~~~

俺衝過去，對著電話大喊：小兔崽子，別鬧啦，把老太太嚇壞了都~~~

這是俺家一沒大沒小親人的惡作劇，他鬧過俺家每一個人，也鬧過好多朋友，後果有大有小，不過沒心沒肺鬧老媽的這次後果最嚴重，雖然老媽事後誇自己夠鎮靜機智，但是俺在場看的清楚，老媽下意識的腿軟和戰抖是真的。老媽好久以後承認，那幾天想的很多，真都失眠了。俺問老媽擔心什麼，老媽看了俺幾秒鐘，說：沒什麼！~~~~誰信！

俺文章開始說老媽「曾」是黨員，是不清楚這麼久了和黨失聯是不是還在黨了，相信老媽這樣的「曾」是黨員們千千萬萬，不僅在國外，更多的在國內，那些樸實愚忠良心上不斷掙扎依然在黨的人們更是多的數不清了，他們在入黨宣誓時為著共產主義為了人民利益奮鬥終身的信誓旦旦，和現實中那些為了特權和子孫幾代大撈特撈不顧百姓利益的爾虞我詐是那麼對比鮮明，這些老媽級的"曾"是們抵死都不明白或是乾脆不想弄明白了，他們是多麼多麼的可憐。

中國的那點事說難聽點就叫：又要做那個，又要立牌坊~~「做那個」是大撈特撈利益，因為江山是老子們打下來的，還不許老子們的子孫後代享福做做貴族么？這個時候是絕不能提什麼人民大眾和百姓的了，說的多的是為了黨和國家，而黨和國家是人民自己的；"立牌坊"是心裡多少還有點掙扎，畢竟做的和說的相去甚遠，臉上多少還有點掛不住，所以要高高的舉著牌子，上面與時俱進的寫著各個時期最冠冕堂皇最忽悠百姓的口號，這個時候又需要人民大眾了，需要大眾的「儒」，是為理解，因為這還是為了黨和國家，而黨和國家依然是人民自己的，雖然大部分利益被瓜分掉了~~這麼多年，假的是假的，真的也變成了假的，問題解決的了么？既沒有能力，連弄明白也難，離開也許是最好的辦法了。

這些話在別人家說就被曲解成罵，可見人與人相互間的真正理解和明白是多麼的不容易，要是老媽看見那些給俺的結論：俺盼著中國越來越不好了，俺謾罵了，俺要推翻共產黨了，俺「恨」的不得了了什麼的~~還不早早就認為她閨女犯了或準備犯顛覆中國罪了呀，嚇也嚇死她了。

一直覺得老媽的老痴和她長期處在緊張和矛盾之中，她的困惑愚忠、良心的掙扎不安有好大關係，此文斷不敢讓老媽看到，不提不刺激，讓她慢慢退回到純凈的童年走向終老就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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