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慨是兩年前吧,亞蘭幾經碾轉,進了華爾街上這家赫赫有名的金融投資公司,工資也隨之大幅上升,令她讀計算機碩士時的同學們著實地羨慕了一番,更令大學學醫時的同學小驍為自己既不考醫生執照又沒跟亞蘭一起讀電腦碩士懊惱不已。
但亞蘭的得意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她就發現自己在女同事中依然是貧寒一族。這些女同事們的老公要麼是IT界的精英,要麼是股票市場的經濟分析師,要麼是律師或醫生,她們真的是自己掙錢只為買花戴,6位數的工資在她們手中輕如鴻毛,呼出一口氣就把這「鴻毛」吹到空中,只為觀賞其在風中的輕飛漫舞。她們午餐時常常呼朋喚友成群結隊,嘗遍附近的高檔餐館,飯後帶回來的是名店的衣帽鞋子手袋,接下來的就是對這些高檔消費品沒完沒了的品頭論足。
亞蘭心裡總有些不忿,自己從小學一直堅持到大學畢業前後二十年的嚴格的近乎專業水平的芭蕾舞訓練,不僅練就了自己婷婷玉立的身材,也使自己擁有高雅飄逸的氣質,如果穿上她的同事們所佔有的名牌服裝,一定讓她們自慚形穢。可是,她沒有能力購買那些奢侈品,老公每個小時只掙13塊,而且還沒有保證。靠他的微薄工資根本養不起家,所以整個家庭的經濟壓力只能由亞蘭柔弱的肩膀來承擔。亞蘭的工資在紐約這個鬼地方也只能勉強支付房貸、車子、孩子的種種開銷,靠著精打細算才能保證收支平衡,根本不可能跟這幫闊太太們一道肆意揮霍。
亞蘭總對生活有很多遺憾之處,儘管她的處境跟許多人比起來已經是出類拔萃,尤其是和那些背景相似的新移民相比。她為自己沒嫁到闊老公遺憾,為老公的無能和經濟社會地位自卑,漸漸地她從女同事中脫離出來,成了孤家寡人,有點失落和鬱鬱寡歡。
在這種狀況下,她開始了每天在午餐時間上網。開始她只是潛水,偶爾在別人的文章下面發一點評論。然而她的評論卻引起很多人的回應,因為她的犀利,她的幽默,和她對語言天生的駕馭能力。上網使她的文字才能被激發出來並一發不可收拾,從而也開始了散文小說詩歌的寫作。隨之而來她的上網時間不再局限於午餐時間,工作閑暇的片刻,晚上孩子睡覺以後,她往往就見縫插針地一頭扎進網海里。
她的文字優美華麗,邏輯嚴謹,敘事有條不紊,語言真摯動人,網友們透過她的博文而喜歡上了她,不少男網民成了她的鐵杆粉絲,話里話外更透露出若隱若現的綿綿情意。 亞蘭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她享受著被喜愛被圍觀,卻全然不把男網民的情意放在心上。在網上交友的層面上,她心不在焉。她寫,是為了讓自己捕捉生活中點點滴滴的快樂,她願意以光彩一面示人,她也需要別人的喝彩來平衡她在婚姻中的不盡人意和壓在她單薄雙肩上的生活壓力。
其實她的婚姻也還算差強人意。她和丈夫周平走在街上,看上去是很般配的一對,甚至還能看出當年金童玉女的風采。周平比她年長好幾歲,卻很好地保持了身材相貌,每次同學聚會都讓大家羨慕不已。只是,婚姻如鞋子,合不合穿只有自己的腳知道。儘管周平深愛亞蘭,生活中時時處處對她關懷備至謙讓有加,但是,他們最深刻的交流也只是在床上,這件事對於亞蘭,就像張愛玲在《色戒》里描述的那樣,「事實是,每次跟老易(對於亞蘭是周平)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鬱都衝掉了」。身體感官確實是舒暢了,但是內心深處的積鬱未必都能衝掉,亞蘭心裡還是有許多遺憾,只可惜周平從來沒走進亞蘭的內心,他從不嘗試去理解她的喜怒哀樂,更不會欣賞她的詩情畫意。他沒法跟她一起享受輕歌曼舞,他甚至不能分擔亞蘭指導孩子功課的職責。
亞蘭有時深深懊悔,自己怎麼會嫁給這個只是高中畢業的周平,難道真的是為了綠卡?關於這點她從不跟外人提起,也不願意為自己辯護,但她忍不住會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審視一番,到底是什麼促成了她和周平的婚事,而這件事又怎樣成為她人生的痛點。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