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湖南腊味的感情

前兩天看網友寫西安風味肉夾饃, 就勾起了我對祖國各地風味名吃的懷念。長久徘徊腦海的, 竟是那想了很多次的湖南腊味。掰指算算, 記憶里吃湖南腊味的機會並不多, 僅僅三次, 然而每次都讓人難以忘懷。

第一次是在1997年的暑假, 湖北武漢。爸爸到那城市出差, 我也跟著, 看看黃鶴樓, 龜山, 武漢長江大橋, 更重要的是回訪一下媽媽的大學同學, 在武漢某高校任職的阿姨和她的女兒。 96年暑期時, 阿姨到我們城市出差, 帶著她女兒在我家住了一晚, 很是開心。一年過後, 我假期沒事, 就順風到武漢看看阿姨和那位與我同齡的小夥伴。

最近在聽媽媽同學聊天時知道了一些阿姨和她先生 (下面叫叔叔)間的愛情故事: 阿姨和叔叔是大學校友, 同級不同專業, 阿姨是家中獨女, 長像, 家境都不錯, 死心蹋地地愛上了兄弟姐妹眾多, 很窮的叔叔, 叔叔覺得自己家裡條件不好, 躲避阿姨的追求, 分配時選擇去了離自己家鄉湖南不太遠的湖北武漢某高校任教; 阿姨畢業后本來已經是回到東北老家的, 卻深深地愛著想著叔叔, 怎麼都無法割捨, 就主動南下追叔叔, 追到武漢, 賴著不走, 最後終於得以嫁給心愛的郎君。 所以現在如果有哪個男的被條件好的女生死追, 請不要問為什麼, 也不要檢討自己這裡不行那裡條件不好, 就範就是。因為, 真愛, 是不講原因和條件的, 願天下的男人都有叔叔那樣的好運!

97年去玩時當然還不知道阿姨叔叔間那麼好玩的經歷, 就感覺到叔叔在家中明顯地處於領導地位, 阿姨對叔叔很順服, 對女兒極有愛心。她沒有化妝, 衣著樸素, 對比我們小院里那幾位不化妝絕不出門, 天天名牌在身的阿姨們, 她的面貌, 服裝就是太跟不上時代潮流了。我知道高校老師收入不是很高, 聽說叔叔還要一直資助家鄉的窮親戚, 可阿姨和自己深愛的叔叔, 女兒過著簡單儉樸平淡的生活, 非常幸福滿足, 可見 「愛」這個東西在阿姨心中是何等的重要。

阿姨對我們的到訪非常興奮, 執意要留我們在她家吃晚飯。我爸說他自己不行, 因為和朋友約有飯局, 把我一人留下當代表。我也無所謂, 有個同齡人在一起玩遊戲說話也總比混在大人堆里強。

晚餐時間, 阿姨忙乎了一陣, 招呼大家吃飯了。 桌上就擺著一個菜! 一個深深的大海碗里3/5的青豆粒拌著2/5的臘肉。我定定神, 真的就一個菜, 也沒有再上別的菜的趨勢。叔叔簡單介紹了一下: 「這是我家鄉人送來的湖南臘肉。」 那是1997年啊, 我想當時城市裡沒有多少家庭晚餐只整一個菜的, 何況是家裡來了客人。我從小跟著奶奶生活, 雖然奶奶做菜水平不高, 只有將菜炒熟的水平, 可數量總是很足, 一般晚餐桌上不會少於四菜一湯, 讓我有所選擇。

一個菜的晚餐讓我很是意外, 我還看到安排給我的座位前放著滿滿一大碗(就是Shopping Mall日本吃鋪那種很深很大盛面的碗)的飯!望望小夥伴, 她也一樣, 桌前同樣的碗, 滿滿的飯。

現在如果讓我估計那飯的重量, 應該是四兩, 就是一個青壯年大漢一頓的飯量,當時讓我來幹掉它, 實在是有點不可思議。

 「阿姨, 我吃不了那麼多的飯」 我想讓阿姨在我動筷之前把飯撥出來, 避免浪費。

「沒關係, 吃得多少算多少」 桌旁的叔叔發話了。那還有什麼可說呢, 動筷吧, 旁邊小夥伴叭嗒叭嗒大吃起來。看她那駕勢, 可能她會把那一大碗的飯幹完! 阿姨很照顧我們兩個小朋友, 大勺大勺青豆,臘肉直往我們碗里舀。這份熱情可有點委屈了我, 青豆我不愛吃, 覺得臭青, 臘肉也有一股我不喜歡的煙熏味道, 還韌, 肥的那一小截還行, 瘦的嚼不動! 扒了幾口鼓眼飯, 覺得實在不行, 就說不吃了, 阿姨叫我再吃點菜了, 「不用了不用了」, 我什麼都不想吃, 撤退一邊看電視去了。

晚飯後爸爸來接我, 我就告訴他我們晚餐只有一個菜, 爸爸問是什麼菜? 「湖南臘肉炒青豆」, 我照直說。

「那麼好的菜啊, 你知道叔叔是湖南人, 湖南臘肉是專門用來招待最珍貴的客人或是過年時才吃的……」 也不知爸爸說的是真是假, 當時我是信了, 讓我把委屈變成了很受尊重的感覺。所以小孩也是需要被尊重, 小孩心裡有疙瘩時就要看大人的能耐, 有謀略的會哄得讓小孩忘記物質需求而去滿足於精神享受, 還是要看大人哄小孩的水平夠不夠高明。

不管怎樣, 這頓一個菜的晚餐讓我記憶深刻。以後也有很多機會在餐桌上見到臘肉, 都是幾味拼盤中的其中一種, 但自己往往都會選擇脆皮燒鴨或浸油雞而不會去碰那些嚼不動帶煙熏味的臘肉。

第二次吃湖南腊味是在國外。出國的初期興奮過後, 有那麼一陣子, 整個人常常陷入一種無邊無際孤單, 寂寞, 想念親人的狀態。 我想這種孤魂野鬼的感覺不單單小留學生有, 那些成家后獨自出外的成人也有頻頻寫博抒發這種孤單和無奈的。

晚餐前常常奢望, 誰家能邀請我去感受一下親情呢, 給我一碗熱呼呼香噴噴的白米飯, 一個菜就夠了, 青豆炒湖南臘肉也行! 雖然自己兜里也有下館子的錢, 可總覺得一個人下館子有點兒像傻冒, 面對著美味佳肴身旁一個親人都沒有, 那種情景更會讓人難過掉眼。這種折磨的感覺尤其是在冬天, 因為天氣一冷人就會更需要一種溫暖。

一個冬天的傍晚, 我又陷入那種被邀請的奢望中, 忽然手機響了, 是高我一級的湖南學姐, 她說她們湖南的朋友在一個有家庭的人家中聚會, 邀請我去, 真是磕睡遇枕頭, 我高興極了。

到了設宴的人家, 一屋子的毛主席腔, 很好玩, 湖南女生都很漂亮,開朗, 男士一般, 沒見誰有湖南人毛主席和馬英九那種魁梧和俊朗。女主人S非常好客, 她有家有小孩的, 這次邀請的10位客人, 全是在校留學生, 所以那晚宴純屬獻愛心送溫暖活動。為了這一頓, 她肯定花了不少時間, 因為桌上擺了很多炒菜, 還有火鍋。那各式各樣的湖南炒菜, 好幾碟是腊味, 有臘肉, 臘雞胗炒豆角, 還有臘魚。那臘肉切得很薄很亮, 顏色美得讓人窒息, 飯也是一小盅一小盅蒸出來的, 很象飯店的作品, 一問, 原來她家在湖南長沙開館子的, 這些腊味都是她在本地自己買原材料製做的。問她湖南腊味怎麼會有那些特殊的煙熏味, 她說製作中很關鍵的一步是用木屑、乾果殼作煙料，連續熏36個小時, 把那種特殊的香氣熏到肉里, 用這種方法制出來的腊味才有韌性, 入口噴香。 有這麼一個能幹的不怕麻煩的家庭主婦這家男主人真是有福。

記得毛主席的一句話：「不吃辣子不革命來」，把辣椒與革命扯上了緊密的關係, 也說明了辣椒在湖南人心目中的至高地位。聽說是湖南地域氣候使那裡長年潮氣濃重，吃辣椒可以驅潮禦寒，防治風濕和其它疾病，長年以往便形成了 「辣」 的地域風味，「沒有辣椒不呷飯」這句民間口頭禪就可以看出辣椒在湖南 「食」文化中的重要性。

我眼前那桌菜也很多辣椒, 都是很辣的紅紅的干辣椒。女主人動筷前特意告訴我有一道菜一點兒辣椒也沒放, 鴛鴦火鍋有一邊也是不辣的, 可以照顧我這個不太吃辣的, 讓我的心裡暖洋洋。開吃以後女主人就活躍氣氛說笑話,   她說她家原來住的那一帶小偷很多, 有一天也是大宴賓客, 掛了30來串湖南辣肉在Flat後門屋檐下, 忽然聽到吱的一聲異響, 打開後門, 30串臘肉只剩下了2串, 兩個小偷抱著那20多串臘肉朝著大道狂奔逃竄, 聽得大家哈哈大笑, 孤單的日子大家聚在一起, 說個小偷也那麼好玩。 大家說啊笑啊, 天南地北地胡侃, 熱烈的氣氛下我忽然不怕辣了,好象變成了湖南人, 隨著他們的介紹指引, 我一次又一次筷子伸向那一碟碟辣極了的腊味, 實在被辣得不行就拿一杯白開水洗一洗也吃了。 那個晚上, 湖南腊味在我心目中的印象忽然變得很好, 不僅是味道好, 還被賦予了很親情的色彩~ ~ ~過度開心和不忌嘴的後果就是當晚上胃被燒得很疼, 還吃了去痛片, 但那些疼痛實在不足一抵擋我對那種親切熱鬧的嚮往。

第三次吃湖南腊味是在去年回國的時候, 連續下了很多天的館子后終於回奶奶家吃飯了。 忽然發現乾貨櫃里有一隻乾乾瘦瘦的臘鴨子, 問過奶奶, 說是她老同事從湖南探親回來送給我們, 說是臘野鴨, 奶奶還說以後看誰喜歡吃這東西就送誰去。

「奶奶你就送給我吧, 喜歡它的人就是我啊, 你今晚就做這個吧。」

「怎麼做呢?」 我奶奶做了一輩子菜可廚藝水平還很一般, 沒弄過的新東西一般不會處理。

 「切成塊塊蒸鍋里蒸, 蒸熟就好」 我指導奶奶。

蒸熟的臘鴨很香, 因為是野鴨, 有一種天然的鮮甜味還有湖南腊味特有的韌性。比起飯館的山珍海味, 這個腊味很是別有風味。我覺得很好就熱情地招呼爺爺奶奶吃, 卻被媽媽制止, 說爺爺奶奶的牙都已經不太好了,不能嚼這種太韌的東西了。媽媽的話讓我沉默良久, 自己漸漸長大, 可以體驗生活, 嘗試新東西的時候, 疼愛自己的爺爺奶奶已經一天天變老, 有些東西已經不能與我們分享了。一個湖南臘鴨忽然讓人警覺到那種」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無奈。

忽然姑姑說話了: 你怎麼變得那麼喜歡這種腊味? 好象以前你是不碰這些東西的啊。

是啊, 我怎麼變得那麼喜歡湖南腊味呢? 原來是湖南腊味聯繫了自己的某些人生經歷, 也就喜歡起來。儘管平時的日子裡, 我都遵照著健康飲食原則: 多吃新鮮蔬菜水果, 少碰煙熏肉類, 雖然沒有吃, 但一想起湖南腊味, 每一次的記憶都是那麼鮮活, 或是有趣, 或是溫暖~ ~ ~自己人生的百味就是這樣慢慢積累, 豐富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