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孟德斯鳩男爵(六)

作者:Brigade  於 2019-3-7 01:20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轉文|通用分類:文史雜談


文/陸幸生

九、被精心圈養的大貴族

到了路易十四時代,大貴族已經喪失了軍事力量,政治權力也大大縮水,經濟收益江河日下,因而對宮廷的依賴性越來越強。路易十四接受「投石黨運動」中地方大貴族擁兵自重,趁亂從中反叛染指中央政權的教訓,讓外省的大貴族向宮廷集中,實際上將他們進一步圈養在豪華的宮廷中,玩的當然也是「杯酒釋兵權」的把戲,封他們一些類似孫悟空在玉皇大帝身邊擔當「弼馬溫」似的微官冷官閑官,反正龐大的宮廷和不斷繁衍的王族均需要增加教父、神父、大教官等等虛職,再到大內的總管和掌管膳食、宴筵、禮儀、警衛、馬匹、獵犬的御前總管等等役差,國王、王后、太后、王子、公主們也需要大量的侍從,享受微官高爵厚祿,剝奪他們在各省的政治、軍事、經濟權力,讓他們圍繞王權而爭寵獻媚。

而王權的擴充是需要龐大的和皇家身份相吻合的華麗場所,這個高等動物的莊園就是魁偉壯觀的宮殿群。這樣除了原有的羅浮宮以外,凡爾賽宮就應運而生了。但是,豢養這些帝國權貴是要花費大量金錢的,而且隨著王朝的延續,這批與國王沾親帶故的血親貴族成員越來越多,他們的僕從隊伍也越來越龐大,靡費的國庫開支如同天文數字般像是滾雪球那般越滾越大,成為帝國財政的龐大負擔。這些費用全部來自國民賦稅,最終還是壓在城市貧民、新興工商階層和廣大農民頭上,因為國王、貴族、僧侶是有免稅特權的,他們居住的豪宅不僅在封地的莊園,而且擴大到了巴黎和新建城市凡爾賽。久而久之,民怨沸騰,如同乾柴遍地,當啟蒙思想家的理論,突破象牙塔,像火種那般為貧民革命家撒向民間時,最終成為燒毀王朝統治的瞭天大火,統治階層再想到改良政治體製為時已晚,只能是坐等滅亡了。

這些名門望族連帶高貴的太太們一起招進巴黎和凡爾賽,使他們成為無本之木、無源之水。從地方L袖變成宮廷附庸。請看這些在地方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的大貴族是如何被路易十四在京城圈養馴化的。

這種前呼後擁的架勢之所以能夠維持下去,有兩個原因,一是封建做派依然保留,另一個是新出現的中央集權;前者把為國王服務的職責交給貴族,後者則將貴族變成了央求者。上層貴族通過宮廷職務永久地生活在國王身邊:大佈道神父、梅茨主教蒙莫朗西-拉法爾大人;首席佈道神父、桑里斯主教貝修朱爾•德•洛克勞爾;法蘭西大教官孔代親王;首席家內總管卡爾斯伯爵;日常家內總管蒙德拉貢侯爵;首席麵包官布里沙克公爵;大司酒官維爾內伊侯爵;首席切肉侍臣切斯奈侯爵;首席內廷侍從官黎塞留公爵、弗勒里公爵;服飾大總管拉羅什福克-利昂庫爾公爵;服飾總管布瓦日蘭伯爵和肖威蘭侯爵;獵鷹隊隊長弗爾熱騎士;獵犬隊隊長埃克維里侯爵;建築總管安吉維萊伯爵;大司馬官蘭貝斯克親王;大犬獵官彭鐵富爾公爵;大司儀布雷澤侯爵……(參見伊波利特•泰納著《現代法國的起源:舊制度第101/102頁》)

這些狗馬奴才王公顯貴的官員名單夠長,其中包括了許多當年如日中天的名字如造反派大頭目孔代親王和黎塞留首相的侄子,還有普瓦親王、盧森堡親王、奧爾良公爵等等在法國歷史上均是炙手可熱的名字,由於貴族進宮任職名單太長,不能一一引用。

對於國王而言,所有這些人都是感恩戴德的國王近侍,是永久的奴才,並經常是世襲性的賓客,他們住在國王身邊,跟他親密交往,朝夕相處,為他的宮內生活服務。除此之外,還應加上和他們類似的人,這類人也是貴族,他們生活在王后、親王夫人、和公主、王子、王孫身邊。這些還只是奴才近侍的頭目,他們之下的職務中帶有貴族頭銜的職務還有:68位佈道神父或禮拜堂神父,170位內廷侍衛官或者侍從,馬廄和獵犬隊有貴族117名,青年侍從官148名,包括這些貴族的太太、女兒有的也自願成了宮廷女眷的侍女,有頭銜的貴婦有114名,此外還有名頭至為低微的各類軍事侍從,以及1400名普通衛兵,但是這些衛兵,都是經過家譜學驗證身份后,才有機會到宮內聽差的。

這種金字塔似的王權獨C體制。以國王一人馬首是瞻,馬首後面追隨的是等級分明、服飾華麗、旌旗鮮亮的儀仗隊伍,也就是高等僕役的隊伍。個個傅粉、戴假髮,衣服色分五等,金絲鑲嵌的制服,簇擁著帝王的威儀。國王就在這些繁複規範的禮儀中生活處理政務。

每天國王的客廳也叫沙龍的地方人滿為患,等待召見,這裡露臉是必須的,這是過去效忠禮的繼續,龐大的貴族群體必須陪伴著天生的主子,這叫「履行對國王的義務」缺席意味著某種獨立和漠視,而國王需要的是絕對的效忠,如同後人一句名言也即「忠誠不絕對,就是不忠誠。」如是,在宮廷和官場彬彬有禮信誓旦旦振振有詞高喊忠誠中,包含了更多的人格變異和虛情假意中包藏的個人野心和功利目的,君臣之間也就戴著假面在演戲,他們最終的關係也就是以利相交,利盡則散了。看看大革命來臨之時,有多少大貴族背叛國王,投向了革命陣營,如奧爾良公爵、塔列朗伯爵、米拉波侯爵等等,哪一位不是深受國恩的大貴族呢?

路易十四外巡時每時每刻都需要有人關照:「起床、就寢、用餐、進房間、花園逗留……」無時不刻不受人關注,對某些人,特別是有身份的人,如果不能常住宮廷那就是一種不成功的表現,對於其他人很少去宮廷就是一種失敗。而那些從來沒去過宮廷的人那肯定是失寵了。這種由路易十四首創的宮廷繁複禮儀奢華風尚後來一直以某種規則的形式成為不可更改的祖制延續到路易十六王朝,其背景當然是以宮廷的鋪張和奢侈維持著表面的繁榮,這種宮廷時尚甚至被歐洲的王室所移植,在彼得大帝時期被帶到了俄羅斯宮廷,成為某種現代文明的象徵。

為了顯示太陽帝國的偉大,當然要圈養那些為了支撐帝國門面龐大的高級僕從隊伍,原來的羅浮宮已經不敷使用。路易十四改造和擴建了羅浮宮建築群,修建了杜伊勒利宮。並在其父王路易十三狩獵小屋的基礎上不惜工本投入巨資新建凡爾賽宮。形成以園林、湖泊、森林環繞的豪華宮殿建築群。從1670年開始到1690年基本落成總共耗資2億法郎,相當於5億美金。原來這片微微隆起林木蒼鬱的小山坡,變成了一片直接吸收大自然吐納花樹芬芳,目擊巴洛克式宏偉建築和各種大理石古典雕塑的王家園林式建築。當人們行走於義大利式亭台樓閣、格子花棚、岩穴洞窟、奇藝雕刻物、著色的石子、鳥房、雕像、花瓷、澗溪、噴泉之間,聆聽錯綜複雜的排水管道組合成的由流水飛濺清唱的管風琴所發出音樂噴泉聲,那就恍置身於人間仙境,世外音畫世界之中,凡爾賽簡直如同地上天堂。

國王和大貴族可在密林間馳騁狩獵,可在草坪上大宴賓客,以舞蹈助興、以酒色娛目,陶醉其中,追逐美女,獵取功名不亦樂乎;可在湖泊蕩舟欣賞近水遠山,在賞心悅目中感慨,追求自然山水園林之勝景。路易十四耗費2000萬法國人民的民脂民膏修建起的凡爾賽王家園林精美壯麗的建築是普天之下王國的天堂,是太陽王的榮耀。整個宮殿226間美麗裝潢下的公寓按照貴族特權和等級分配居住著數以千計的人。他們唯一的主人就是太陽王路易十四,其他人都是仰仗太陽光輝和引力的行星。

1682年開始法蘭西宮廷陸續遷往凡爾賽宮殿。宮殿以紅磚砌牆,邊角砌石,宮頂覆蓋板岩,外層的石砌建築完全覆蓋著內層。北面是國王的大型寓所;西面最初構想是為朝向花園的露台,但因為南面建了王后寢宮,改為了鏡廳。路易十四不斷對凡爾賽宮進行修建,後來宮殿的南翼,即「親王翼」,也順利建成。1689年,宮殿北翼,園林旁邊的宮牆竣工。南翼和北翼是供國王、宮廷和「榮譽房」的貴族侍奉人員居住的。實際上,在國王的日出和日落參拜儀式或王后梳妝本來是一些較低級人員的陪侍下就可以進行了,但那些顯赫的王親國戚樂於出現在這種場合,甚至求之不得,因為這種「近親」角色能夠象徵性地把他們和王室儀式緊密聯繫在一起,以示身份的高貴。

1682年後,凡爾賽成了路易十四長久的居住地,如果我們認為凡爾賽只是太陽王一個人居所,那對他是不公道的,他只佔用不算大的一部分,其他地方住著王后、王子王孫、情婦、外國公使團、大臣、法庭、及一切王室的執役。不容置疑,這莊嚴雄偉帶有部分政治目的——要使大使們驚嘆,讓他們從這裡衡量判斷法國的資源和能力。他們和其他訪客的確相當吃驚,他們向國內報告凡爾賽的瑰麗、使凡爾賽成了歐洲大陸幾近一大朝廷羨慕的對象和效仿的典範。(參見《路易十四時代》第141頁)

官職小的人住在宮殿附屬建築——「大附屬宮」里,這是一座巨大的建築,一樓有國王和王后的侍從人員的公共廚房和餐廳,除此之外,從一樓到四樓(包含閣樓)都是大小不一的房間,它的優勢是離主宮殿近。此宮雖大但也難以容納所有有權居住在此地的人員,於是國王又租下或買下其他一些建築:掌璽大街上的杜拉斯館,橘園街路易館的三座住宅,還有聖•弗朗索瓦街尼埃爾特館。其他侍從人員,比如皇家大馬廄、小馬廄和皇家獵犬隊人員,在各自工作地點有自己的住宅。而公爵們在宮外都有自己的府邸。(參見【美】威廉•里奇•牛頓著、曹帥譯《大門背後——18世紀凡爾賽宮廷生活與權力舞台》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84月版第7頁)

久而久之圍繞凡爾賽皇家園林形成了一個繁華熱鬧的都市。泰納在《現代法國起源:舊制度》(吉林版第90頁)中描繪到凡爾賽作為帝國新景時說:

應該說這種點綴是成功的,自從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節慶以來,我們還沒有看到比這更具有光彩的。跟隨巴黎和凡爾賽之間川流不息的車流來看吧。那些以特別的方法餵養的馬匹被稱為「瘋狗」,它們三小時打個來回乍一看,人們會覺得置身於一個獨一無二的城市中,彷彿是瞬間按一個模子蓋起來的,就像是刻意效仿一個模板打造的一套鑄幣:至於其形、緣由和用途,則可以放到一邊。凡爾賽有8萬人口,是王國最大的城市之一,它的功能、居民和勞作都是為了一個人的生活;它僅僅是國王的居所,一切的安排都是為了國王的需要;他的娛樂、他的郊遊、他的亮相、並服務他、保衛他。城市各處的角落和外廊中,到處是旅館、攤點、小酒店和陋室,那裡是工人、窮苦人、下級士兵和此等僕役的去處;陋室是必須有的,因為任何精彩的演出也離不開粗工。剩下的就是公館和各處豪華的建築,它們的正牆上雕刻繁複,挑檐、欄杆和懸梯氣勢宏偉,這些貴族建築寬敞而規則,像整齊的隊列一樣簇擁著那座光輝偉岸的宮殿,一切都匯流到那座宮殿中,頭等家族在這裡都有住所。

路易十四經常在盧浮宮會見或者宴請貴族,在大興土木,擴建凡爾賽宮后,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參加國王的宴會和各種別出心裁的宮廷遊藝活動,謁見國王,邀得國王寵幸,成了貴族們朝思暮想的政治目標和生活目標。天長日久,宮廷變成了貴族階級的精神和文化中心,整個貴族階級的生活方式和行為方式都已所謂的「宮廷做派」為模式,其文化心理也就必然為這個模式所左右。盛大的舞會和豪華的盛宴是太陽王偉大統治的見證,一切的奢侈和排場都烘托著獨C專制者的偉大和富有,明顯帶有誇張表演的儀式,可以和拜占庭時期相媲美,而這些慶典可以使僕役、廷臣和賓客們相信:獲得一切軍事勝利也是易如反掌。試想這一景象:當人們在等候一小時之後,接待人員敲開衛兵室的門,大聲喊叫著「先生們,請吃國王陛下賞賜的肉!」(意即開飯了)宮廷樂師奏響樂曲,隨著優美起伏的音樂聲,穿戴著金絲鑲嵌制服,頭戴敷粉假髮的宮廷僕役魚貫而出,手持銀制托盤,端上食品和酒水,穿梭在按照等級而坐的客人之間。最偉大的國王像是雄獅,只可食肉,而實際上此處用「肉」代替了一切餐食。路易十四似的誇張奢侈和繁複的形式幾乎為後來各種名目專制獨裁者所沿襲效仿,只是在表現形式更具民族特色,在內容上更加豐富多彩,而形成某種大一統式文化禮儀,目的當然在於體現所謂尊卑有等的帝國秩序和堂堂大國強國的無比神威。

在所有的公共場合,國家形象都與權力擁有者、象徵者如影隨形,以莊重的形式表演著規定的程式。就餐時,餐桌上豎立著一座船型容器,裡面放著國王用的餐巾。見到它,顯貴的爵爺們要脫帽致敬,貴婦們要行曲膝禮。能靠近這些物件,甚至能用上這些酒杯、瓶子、盤子、餐巾或擁有一席之位的人,飛黃騰達就指日可待。這種特權表明享有者的社會地位,宣告他們哪怕享有一丁點的浩蕩皇恩,也是人生的無比榮耀。貴族也就成了俯伏於皇權腳下的妾婦,雨露的霖幸,乃是人生最大的寵愛和幸福,臣僚們在習以為常秩序和習慣中成了自願賣笑的高等娼妓,人格矮化,自成鷹犬和寵物。

而酒水和菜單都是固定的,組合成後來享譽世界的宮廷式法國大餐,品種的豐富性顯示了皇家應有排場和氣派,按照爵位排列分為頭等餐席,再到次等餐席輪流享用的是同一道菜,直到最底層僕役吃剩下的殘羹剩菜再由廚師們賣到街頭的小飯館賺取外快,小飯館再用濃烈的調味品重新烹制,掩蓋食品的變質或者腐臭,最後賣給普通市民。從路易十四到路易十六幾乎一成不變地經營著這些過剩的王家筵席上的殘羹剩菜和喝剩下的酒水。浩大的王家餐飲開支到了路易十六時期幾乎已經難以為繼,才在財政大臣杜爾果主持下,刪繁就簡減少浪費,算是小有成效節約皇室開支的成功改革。

十、文化言論的控制和變革

路易十四時代,與顯貴大多數都被控制在宮廷一樣,文化人也大多數被控制在王權利益的周圍。繼法蘭西學士院之後,在王權支持下,又成立若干學術和藝術機構。1648年,一批常年為宮廷服務的畫家和雕塑家發起成立了畫家和雕塑家學院。路易十四時期除了像黎世留時代一樣建立文化控制機構以外,在控制手段上有兩個顯著特點:一是突出物質誘惑的作用;二是突出國王的個人形象。所謂突出物質引誘就是建立年金制度籠絡文化人。所謂突出國王個人形象,也即不但要對路易十四感恩戴德,而且灌輸一種觀念,即文化成就都是路易十四這位「太陽王」的光榮。路易十四這種手段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了許多文藝家、科學家的思想感情。他們尊奉路易十四為古羅馬奧古斯都那樣的賢明君主,把文藝科學發展的成果一股腦兒歸功於「太陽王」,並且在創作活動中實際上以國王的好惡為褒貶的標準。劇作家拉辛在學士院的一次演講中說:「我們認為,語言的每一個詞,每一個音節,都必須仔細推敲,因為我們把這些詞、這些音節看著偉大保護人的光榮服務的工具」,這個偉大保護人就是路易十四。這種阿諛奉承幾乎成為十七世紀御用文人的時尚。最典型的反映是作家夏爾•貝洛1687127日在學院宣讀的長詩《路易大帝時代》對於路易十四的歌頌充分說明,當時的文學藝術家與專制王權之間存在著緊密的思想、感情和心理聯繫。(參見羅芄、馮棠、孟華著《法國文化史》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5月版第56/58頁)

王權對於文化的全面控制形成了一種帶有官方色彩為上層服務的「學院派文化」,代表了上層社會的利益,反映了上層王公貴族的藝術趣味,一般以專制特權衛道士的嘴臉出現,在政治上偏於保守。

由黎世留創立的法蘭西學士院,在十七世紀上半葉仍然由紅衣主教所控制,成員中高級教士和貴族為數不少,作家只具微弱多數,且並非個個都是大手筆,到十八世紀中葉,隨著王權的式微,法蘭西學士院已經成為新思想的宣傳陣地,一些著名的啟蒙作家先後在這裡發表了他們那些激動人心的入選演說如孟德斯鳩1728年)、伏爾泰1746年)、達朗貝爾1750年),這裡開始向啟蒙思想敞開了大門。新思想的融入,意味著新舊兩種思潮在這裡產生激烈交鋒和撞擊,由講壇交鋒所產生的火花,開始點燃社會堆積的乾柴,而成為社會啟蒙民智蘇醒的焦點,在社會改良失落後,民眾怒火延燒至凡爾賽宮廷,最終引發推翻王權的革命。

法蘭西文士學院的和平轉型其實預示著帝國朝綱的「禮崩樂壞」,傳統王權專制統治正在逐步而向現代民主共和體制轉化,其中的過程將預示著社會轉型的痛苦和曲折,從第一共和國的瓦解到第五共和國憲政體制的完善,經歷著一個多世紀的反覆曲折。尤其是法國大革命的風暴幾乎摧毀了大多數啟蒙思想的信奉者的民主自由的理念而滑向革命領袖打著人民民主旗號的個人獨C專制。

而在此革命風暴醞釀之前,是有一段相對溫馨平靜的沙龍歲月,很有著嬰兒在母親溫暖的子宮裡孕育的美好感覺。這些都和巴黎那些高貴美麗的上流社會婦女密切相關,也就是貴族沙龍期。可以說在那些美麗睿智婦女溫馨的臂彎中醞釀培育著啟蒙運動一代優秀學人的成長。

沙龍起源於15世紀的歐洲,一直到19世紀都是西歐上層社會文化、社交生活的中心,引領並象徵著一個時代的思潮與風氣。而這顆風景線上最為璀璨的明珠,便是18世紀的法國沙龍。

18世紀是啟蒙的世紀,那麼幾乎同樣可以說18世紀是沙龍的世紀。啟蒙思想並非無本之木、無源之水,巴黎的沙龍就是哲人們活動的中心,思想誕生的社會基礎。而沙龍的組織者——沙龍女主人,這些求知、自律的時代女性,則無疑是這個精英思想圈的中樞與核心。《法國沙龍女人》(見該書29頁)作者梅森說:

沙龍的日常交際以一種可愛而親切的方式散發出溫暖的人情味。這些女性不僅能討論嚴肅的話題,既能挑起也能和解文學爭論,而且她們還有罕見的奉獻精神,對友人十分慷慨。

這種歷史的慣性,一直延續到大革命前期,直到1793年,上層女性依然通過沙龍的形式對政治施加著自己的影響,以自己的方式為共和的理想而鬥爭。除了私人沙龍外,皇家學院舉辦的公共藝術沙龍,也在文化維度之外,具有了獨特的政治維度。不同職業、性別、等級的人們在沙龍里自由地探討藝術,由此推動了公共空間的建構與公共輿論的產生,從而為現代公民的出現奠定了基礎。

孟德斯鳩作為外省貴族在巴黎社交界的沙龍中還是如魚得水般的歡樂自在的。他很容易獲得成功,因為他是大名鼎鼎的《波斯人信札》作者,更因為他是極有權勢的貝里克公爵的好朋友,有他的引薦,他在巴黎社交界自然暢通無阻。在孟德斯鳩巴黎的朋友中,是軍界元老戈瓦伊翁•德•馬蒂翁家族。馬家族是一個源遠流長的佩劍貴族世家,與摩納哥親王、盧瓦家族、達爾讓松家族及一些權勢顯赫的仕宦之家都有緣親關係。老馬當年在愛爾蘭為詹姆斯二世作戰時和貝里克結下戰友情誼,通過貝里克的引薦,孟德斯鳩很自然進入馬蒂翁元帥的家族,結識了一群達官貴婦。他和元帥的兒子德•加賽伯爵成了朋友,元帥的女兒瑪麗-安娜竟然與孟德斯鳩書來信往,關係十分密切。以致引起她的丈夫德•格拉伏侯爵的嫉妒。由此元帥家族關係的不斷延伸孟德斯鳩又進入元帥夫人的家族——貝爾特洛家族的後代,這樣就非常順利地進入了麇集在波旁世系白百合花家族的後代群體之中,我們不妨稱之為「白二代」,據說白二代有十四個家族成員和他往來密切。

當時的巴黎社交界絕非一方凈土,在某種意義上還可以說是藏污納垢污七八糟,給人以齷齪之感。在宮廷奧爾良公爵的攝政統治正值鼎盛時期。無論是巴黎的宮廷,還是凡爾賽國王行宮,生活極為奢侈糜爛。上行下效整個貴族官僚白色團伙放浪形骸,花天酒地。尤其是貝爾特洛家族在法國政壇上醜聞百出,臭名昭著,被聖西門罵為「靠貪得無厭發家的人」。當然小孟要躋身於這個階層,就不必介意那些充滿花邊新聞的流言蜚語,要融入這個腐朽沒落紙醉金迷的上流社會,自己也必須隨時製造些花邊新聞,於是這個家族的重要人物德•普里夫人成了他的好朋友,並能夠經常進入她在楓丹白露附近的貝樂巴家中的沙龍做客。

德•普里夫人在當時巴黎社交界名噪一時。據說她貌若天仙,氣質超群,聰慧過人,知識淵博。但是心理陰暗,野心勃勃,超過一般女人,而且報復欲、支配欲都很強烈。為了滿足野心,她風流放蕩,不僅招惹一批王族親王拜倒在她的腳下求寵,而且攝政王也是她的俘虜。最讓她能夠公開炫耀引以為驕傲的是孔代宮中的頭面人物波旁公爵是她的公開情夫。於是尚存不多的宮廷禁忌,在她的貝勒巴沙龍中完全失去了作用。

貝勒巴的社交沙龍聞名遐邇。其中的常客伏爾泰曾經專門用詩體韻文的對話《貝勒巴的節日》生動地描述了那裡的娛樂場面。孟德斯鳩曾經住在貝勒巴,對經常出入的客人十分熟悉。儘管貝爾特洛家族的人名聲並不好,但是來往沙龍的客人大都是學識淵博,正派可敬之人。他們與孟德斯鳩討論的基本都是學術問題。

身為莊園主、商業貴族、名人才子的孟德斯鳩,身處那樣的時代,要想躋身上流社會,不可能完全潔身自好循規蹈矩地充當正人君子,他必須和光同塵才能打入那個等級分明的高層圈子,也才能弄明白這些圈子運作的秘密,這其實是和帝國的政治體制密切相關的。政治其實就是和這些高層表面道貌岸然的狗男女聯繫在一起的,他們奉天承運管理著國家,管理著百姓,他們享受著特權,特權往往體現在細微之處比如他們的生活方式和行為方式,無不和榨取民脂民膏,巧取豪奪,以政治特權攫取經濟利益,用當下的話說叫以權謀私,而且特權是可以私相授受,世代相傳的。

孟德斯鳩也經常在沙龍里參加豪賭到凌晨七點。他也曾賦詩兩首與德•普里夫人眉來眼去調情取樂,摧媚取寵,和一些高貴的夫人小姐常有曖昧之語打情罵俏之詞,以詞臣身份混跡官場,那倒不一定是為了拽住石榴裙向官位高峰攀爬,也可能是出於近距離地觀察王朝沒落期帝國曲線滑落軌跡的本意,順便滿足一下和高層貴婦調情玩曖昧的樂趣,身為貴族自也難於免俗。

他曾經給波旁公爵的胞妹瑪麗-安娜公主奉上過一封內容極為肉麻不堪的書信。據說他還專為自己傾心相愛的瑪麗-安娜公主創作了一本修辭技術極為高超,行文絢麗多彩,表達感情熱烈細膩,具有明顯「洛可可」風格的散文詩集《尼德的神殿》。生動地再現了路易十五統治初期的宮廷生活。這本書是獲得皇家恩准出版的,帝國掌控意識形態的官員寧願讓這種紙醉金迷渲染感官慾望的作品出籠去麻痹人民的神經,也不願意那些觸動王朝政治神經的敏感小冊子出籠,煽動民眾對於帝國政治現實的不滿,他們希望民眾在渾渾噩噩豬狗般吃喝玩樂中沉迷下去,卻不願去啟蒙民眾哪怕一丁點權力意識。因此,這本書問世不久,便在巴黎上流社會廣為流傳,連波旁公爵也讚不絕口,以至於許多巴黎的夫人、小姐為了讀懂它,急切地想學習希臘文。但是就內容而言《尼德的神殿》是一本輕浮之作,裡面諸多香艷、放蕩的情節,荒唐淫穢的描述。以至於連上流社會的一些文化名人也對這本書試圖以寓言的形式掩蓋其淫穢內容,並且取得成功的做法,深表遺憾。(見張銘、張桂林著《孟德斯鳩評傳》法律出版社19933月第一版第59頁)

當然作者也絕不願意把這種毫無思想性,只是取悅於上層貴婦的作品與自己聯繫起來,他匿名出版了這本書。坊間卻流傳這是作風輕浮花邊新聞不斷,但又才華橫溢的米拉波侯爵的作品,或者乾脆是啟蒙運動另一員大將霍爾巴赫男爵的大作。孟德斯鳩只是一味地沉默,假裝糊塗,有些人懷疑他時,他矢口否認;甚至還寫信給朋友,聲明對著者一無所知。由此可見,孟德斯鳩並不把《尼德的神殿》看得很重。僅就文學作品的意義而言,這只是一本假古典主義的散文詩集。而孟德斯鳩在其文學生涯中,是一位偉大的批判現實主義者。

孟德斯鳩幾年來圍繞達官顯貴、宮廷要員的社交活動,是他一生中與法國政治核心層關係最為密切的時期,其原因就是德•普里夫人和波旁公爵的特殊男女關係。藉助兩性特殊的關係打入高層使其可以和最高統治者國王可以直接接觸。奧爾良公爵死後波旁公爵成為首席大臣。孟德斯鳩與政界的關係更是空前密切。只可惜沒過多久,只會沉湎於男女情慾安享歡樂,缺乏治國理政經驗的波旁公爵很快被逐出政壇,德•普里夫人也被流放,換上了路易十五幼年的老師紅衣大主教弗勒里為首席大臣,是路易十五王朝經濟漸趨穩定,政治較為開明的時期。此時孟德斯鳩已經在德•朗貝爾侯爵夫人的學術沙龍如魚得水了。德•朗貝爾夫人的沙龍顯然要比德•普里夫人的情人沙龍在思想學術層次上要高出許多。藉助德•朗貝爾夫人在學術界的聲望,孟德斯鳩如願以償成為法蘭西學院院院士,在學術上奠定了地位。

此時,他又加入了巴黎上流社會的一個持不同政見的學術小圈子——中樓俱樂部。在18世紀的巴黎,文人雅士們除了相聚於氣氛自由、活潑的沙龍外,還有一種定期舉行的,但是比較正規、嚴肅的學術團體。對孟德斯鳩而言,最有意義的,也是他經常參加的一個學術團體叫中樓俱樂部,這是一個敢於議論時政,解剖社會。時有異端邪說、警世之言的學術團體。

該團體是由著名學者、也是教士的阿拉里主持。阿拉里曾任年輕時代的路易十五的家庭教師,此時是法蘭西學士院的院士,也是德•朗貝爾夫人沙龍的成員之一。鑒於他的一套房間在一棟樓的中間,每逢星期六,他都在這裡略備茶點、招待朋友,所以在這裡聚會的文人將他們的學術團體起名為「中樓俱樂部」。在俱樂部中,奉行著平等、自由的精神。無論是貴族,還是新型商業主階層,無論是文官還是武職,大家一樣地讀書看報,一樣地議論時政,沒有尊卑上下之分。據說這在法國是首次。(見R•夏克爾頓《孟德斯鳩評傳》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85頁)

中樓俱樂部的成員幾乎都是學界的傑出人物,也是關心法蘭西前途命運的知識分子,從當時法蘭西學士院長波舒哀神父的《根據聖經論政治》這種極端保守主義鼓吹絕對專制的文章和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這種傳播法治、民主、自由新聲的啟蒙派代表作都是中樓俱樂部成員撰寫。可見這裡包容各種觀點,允許自由討論的民主風氣甚濃。他們關注的問題,不是脫離政治道德的問題,也不是無濟於美學的問題,而是那些最敏感、最現實、也是最有爭議的政治、社會、宗教和歷史問題。比如,中樓俱樂部的主持人阿拉里,他致力於研究德國史,這完全是涉及到封建制度的起源,以及貴族和王室權力的關係等敏感課題被稱為其中最傑出的人物達爾讓松公爵,其研究的方向更加敏感,當新教和天主教分別成為勢不兩立的政治力量的工具,已完全政治化了的時候,他專門研討宗教問題。可以想象在那樣一個專制政府意識形態高壓下討論這些問題是需要冒很大風險並具有大無畏勇氣的。中樓俱樂部的成員甚至包括了「白二代」頂尖級家族的子弟。帝國元帥馬蒂翁家的三名成員——元帥的兒子、女婿和外甥都是俱樂部的成員。可見這個持不同政見政治俱樂部的吸引力,如同巨大的磁場,吸引了統治階級的精英分子而導致和王朝最高統治頭目的離心離德,連當時的首席大臣弗勒里都非常看重俱樂部的活動。而這些放縱這些知識分子的言論實在是有瓦解獨裁專制政體的危險傾向。隨著俱樂部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在學術界享有的聲望越來越高,危及到統治秩序安全時,這批「持不同政見」的公共知識分子不可能永遠為專制政府所容忍、所賞識。而中樓俱樂部的叛逆思想家們也永遠不可能為他們那些涉足政治話題極深的論題都貼上純學術的標籤,或者在一切場合和一切時間都局限於純學術旗幟下去討論尖銳敏感的政治問題。最後執政的帝國當局必然要對他們嚴加制約與防範。他們的一舉一動一切言論其實都在帝國秘密警察的監控之中。忍無可忍的弗勒里首席大臣終於在1731年,宣布解散了中樓俱樂部。這個自由知識分子的俱樂部,前後存在達七年之久。

個人生活中的孟德斯鳩顯然不是一位好的夫君和好家長,因為當初的聯姻是以「實惠」為基礎的,夫妻間當然談不上真摯的感情,在對待妻子問題上恐怕連起碼的溫情都談不上,妻子只是撫育子女的奶媽,管理莊園的管家,家族財富的守護神,另外也即是源源不斷給浪跡在外沉湎於貴族圈浪漫生活和周遊列國進行學術考察提供經費支持的利益輸送機器。特別是《波斯人信札》問世以後,特別是1723年後,孟德斯鳩成年累月地逗留巴黎,其間不乏向沙龍貴婦、名門淑女眉眼逗樂獻媚取寵,似乎毫不思念遠在波爾多的妻子。孟德斯鳩有著自己的解釋,17235月他從拉布萊德城堡給女朋友拉格夫人寫信:

這裡有一個我所鍾愛的女人,我和她搭話,她從不理睬,她已經打摑我五六記耳光,據她說,因為她情緒很壞。

由此可見,這位拉布萊德看守家業女主人已經對自己長期不歸家,在外浪跡的丈夫所作所為忍無可忍,竟然以耳光相向,夫妻關係已經上升到家庭暴力的地步,至於長期以冷暴力冷落對待妻子的負心遊子卻在異性朋友面前扮演了一個受到家庭暴力欺侮的可憐丈夫角色。他曾在《隨想錄》中發問:如果允許男女非法同居那麼誰還會結婚呢?

話雖這麼說,妻子對家庭的忠實和理財的能力,孟德斯鳩深信不疑。他每次外出,都把管理莊園的重任託付給妻子。從17271月到17315月,他常住巴黎,並開始周遊西歐列國,達4年零4個月之久,家中的一切事務,及莊園生意經營,悉數由妻子打理,他毫無牽挂無憂無慮地懷揣足夠的金錢,進行自己的學術研究考察去了。

2018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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