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周末,進村補腦,首先看到的是番老洗澡。本人作為上世紀60后,步番老後塵,對其所述並不陌生,故被撓著癢處,忍不住附合幾句,以吐附驥續貂之快。
「洗澡,上海人叫汰浴(發音DA YAO)。」這是番老趣文《洗澡的進化》頭一句。洗澡,吳語中還有一個說法叫做「淴浴」,清末韓邦慶將此兩字寫進了他的小說《海上花列傳》。後來田漢的戲劇《麗人行》,周而復的小說 《上海的早晨》都有此說。不過,當年在耳朵里刮進刮出的還是「汰浴」為多,音韻響亮,聽說兩便。
洗澡在水資源豐富的地區自是平常,在缺水地區想必是件奢華的事。一部「西北風」小說對此曾有描述,說是舊時人在黃土高坡,生死於斯,終其一生大致洗三次澡:一是出生,二曰新婚,三則駕崩。此言頗為誇張,敘述的重點可能不是洗澡,而是極言當地水之難得。
番老說他小辰光洗澡是在一隻「直徑一米左右,高約一尺的老式圓木桶里」,於我的經歷則是一隻木製腰形大浴盆,應比番老所用的略大,但闊綽不及電視劇《水滸傳》中潘金蓮所用者。幼年在鄉間,時見鄉親們將其用作采菱船,輕泛於河湖港汊。
春夏秋門窗關牢,有澡盆在家中便可沐浴;冬天氣溫太低,則去浴室。公共浴室在我早先幾乎沒有去過,去得多的是兩個單位浴室:一是某高校浴室,二是省級機關浴室。浴室功能相近,故格局相仿,男浴室都有大浴池,淋浴間,更衣室等組成。
高校浴室的更衣間,一溜邊的儲衣櫃,一米來高,上有帶鎖木廂蓋,尺五見方,能坐不能躺,僅供更衣而已。且此間常暖氣不足,門簾開闔處,「大風吹屁股,冷氣逼肛門」,只得立馬穿衣走人。我當年常懷疑澡堂管理者有意為之,當然在他也是無奈,櫃檯外面等洗澡的排著隊呢。
機關浴室更衣間備有躺凳,每一躺凳備兩大浴巾,一鋪一蓋,故浴罷可稍作留連。側旁有小茶几,只是茶水須自帶,不像營業性浴室,有服務員提壺引漿。我當年帶兒子去洗澡時,常帶上好蘆柑兩枚,出浴后一人一隻,甘美異常。兒子胖手胖腳,爬上爬下,直視躺凳如幼兒園滑梯......熱汗已收,頭髮漸干,小兒兩腮「澡堂紅」稍褪,則父子穿戴整齊而出。
番老所說「坦誠相見」,用語鬱郁乎文哉,察浴室所見,其實是「袒裎相見」。國人「袒裎相見」,和平共浴的歷史由來久矣,「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校長和學生一同下河洗澡的文字,是可列入聖經賢傳的。中華文明地,上下五千年,無論教授校長,局長處長,進了浴室,都稱老李小張。衣冠既除,品級無存,濟濟一堂,和光同塵。大水之中,其樂也融融;蓮蓬頭下,其樂也洩洩。盡顯大同世界舒散愉快之極樂景象。
然而,也有不能消受此樂者。記得某年有老鄉來城裡過年,其中幾位女眷由母親陪同上浴室。甫進,皆狂奔而出(想她們所見情形,當如番老文中所附日本浮世繪)。且笑且言:「城裡姑娘洗澡不背人,笑煞我伲鄉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