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投票開始三天了,我上午與其他義工一起把十幾個老人接送到投票點投完票后,回到競選總部。開始接著電話拜票。接到高老先生的電話,說要介紹一位賣水的老大媽給我認識。她有一樁冤案打了三年沒有結局,需要我找議員協助解決。於是約好下午4點半來辦公室見面。
我把手裡的工作整理好。4點半時,門被推開,進來一位60開外的老大媽。手裡拎著一個公文袋,裡面裝著厚厚的文件。老人謙虛地打著招呼,由於個子比我矮小,我俯身請她坐下,她不時又緊張地站立起來,站的筆直,準備「彙報」情況。我把椅子拉到她的身邊,「強行」請她入座,扶她坐下。不一會,高伯伯和James都到辦公室來了。James 在中國當過律師,現在在美國經營房地產業務,目前幫助我競選。
老人於是打開陳舊的公文包,從幾個碩大的塑料袋裡掏出厚厚的文件。先給我看一封她手寫的信件。筆跡非常工整。從信中的陳述,我了解到她以前是杭州某中學的高級教師,教高中數學。難怪筆跡如此娟秀。她姓陳。為敘述方便,且仍稱呼其為「陳老師」。
陳老師很明事理地說「我知道你很忙,就簡單說說我的案子的情況吧。」陳老師的江浙口音很重,每說一句話都似乎很費力。我和James也費力地聽著。聽了半天,也沒聽的太明白,只是一個大概:
2004年12月4日,一個越裔,開車把她撞了,擠迫在車與柱子之間,導致雙腿骨碎,住院治療20多天。期間肇事司機積極配合苦主治療,到醫院看望數次都有送禮。後來事情就發生了180度的轉變。老人住院期間,花去17萬多美元的治療費。肇事司機只有2萬四千美金的個人傷害險。陳老師住院期間請的律師為她索賠了8千美元。律師收取8千,醫院8千。老人不服,退回8千美元。換律師繼續申訴。然後,結果不如人意。法庭判老人輸了。老人繼續治療仍然在發生費用。醫院賬單繼續往她那裡寄。她經營者一間小小的水店,受傷期間生意無繼。無力承擔龐大的醫療費。面對這個不公正的判決。老人開始了漫長的官司之旅。中途換了15個律師。每一個律師都給她斷言,她的案子沒有人會再接,也贏不了。老人懷疑肇事者律師用500美金賄賂了法官,案子從113法庭給移到了334法庭。這裡有貓膩。肇事者律師與法官聯合造假。這是她的最後結論。
我翻閱著法庭判決的文件,每一頁都被老人細心地編了號,然而卻都不相連。我發現,所有的文件全被老人打散了,進行重新組合。這給我增加了閱讀的難度。律師的信和法官的判決書混為一談。沒有幾個月時間無法理清這數百頁文件的關係。我震撼:老人不懂英語,她憑的是啥依據如此把文件排序?
帶著不理解,我細心觀察著老人的言談舉止。她很努力地回答我提出的問題,但是又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的心開始累,有點感覺我在試圖按牛頭喝水。老人的手不斷地觸摸著頸下的鎖骨處,大概是用力過猛,鎖骨處已是一片泛紅。我的心開始疼。
對案件大概知情,但條理仍然不清。我感覺很絕望。我當過PARALEGAL。根據經驗,僅憑眼前的信息,我預料老人翻案無望。我問陳老師,你今天找我,是希望我幫你找 一個好律師重新打官司嗎?「不,我要讓議員知道法官和律師串通做假。」「可是我看到的法庭判決書都是很正式的文件啊。」我疑惑著。「那是他們偽造的。 我不在乎錢,我要讓議員知道法官造假」。
「這是他們造假的。我根本沒有去過334法庭」。「他們的律師還打電話威脅我,說不許我把案子說出去,不然,就殺了我。」老人言之鑿鑿。「我今天來找你,你要替我保密啊。」
憑我對美國法律體系的了解,法官和律師是絕不可能為了這500元「賄賂」(她估計把法庭費當賄賂了)而聯合造假的。除非他們都是「瘋子」。想到這裡,我的心裡咯噔一下。莫非?
我突然明白過來。老人可能有強迫妄想症。於是,我心裡的一團亂麻開始找到頭緒。我站起身,扶起老人。「陳媽媽,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不服判決,要討回一個公道。對嗎?」
「對!」老人眼裡突然發出一種奇異的亮光,回答得很乾脆,很堅定,很大聲。
「那好,你回家后,把整個案子寫一個簡單的陳述,我轉交給議員。」這個可以做到。「但可能要等待很長時間,也許不能達到你想要的結果。」我不能亂許諾。
「太好了!我回去就寫!用英文寫!」「我只希望議員知道,在美國這個人權社會,怎麼可以發生這樣的事情?」老人充滿了希望,滿眼喜悅。我內心交戰著:要先給她希望,儘快從對4年前的案子里解脫出來。對方的保險額太低,官司無利可圖,沒有律師會再接這個案子。畢竟案子的申訴有效期已經超過兩年,無法再訴了。就是交給議員,也是回天乏力。但是,為了老人不再沉浸在這亂麻一團的案子里,我必須先轉移她的注意力。
「大媽,你不是要保密嗎。我建議你回家后,趕緊把手裡的資料保存好,別再帶出來,容易遺失」(我是想讓她暫別這些東西,不再觸景生情)。老人狡詰地笑著說「我複印了三套!」(天啊,4百多頁的文件,三套!她要花多少錢來複印?
「從現在開始,學會忘記過去,開闊心胸,把水店經營好。」我希望她能把注意力轉移過來,心理回復健康后,繼續往前走。
「我是基督徒,我向神祈禱,他 就給我希望」老人仰天撫胸。
「我也是基督徒,老媽媽。我求神保佑您,不再有傷痛,早日從這個案子的陰影中走出來。忘掉痛苦和憤懣。你的心就會重新開始充滿喜樂。」我真心地祈禱著。
幫 助老人收拾好散了一桌的文件,送她走到門口,我問她,「您有幾個孩子?」「三個。都是醫生。」「一個小的和我最早的律師是好朋友,我讓兒子繼續與他做朋 友,不要為了媽媽的案子斷交。律師也是個好人。只是我的事情我自己來處理。不要連累兒子。」「我現在一年中除了中秋和過年,與兒子團聚,其他時間我不讓他 們來看我。不想被人發現他們。他們要殺我,我要保護家人不被傷害。」。。。。。
我無限悲哀。心裡開始揪緊,告訴老人「沒有人會來殺你,不要害怕,我會保護你!」老人眼裡淚光泛起。一邊走出門,一邊回頭「謝謝,謝謝」。
我一扭頭,淚水奪眶而出:「可憐的老人!」
我真有力量保護你嗎?我問自己,我沒有答案。
(本文為舊文補發。村裡居然沒有存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