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的你

同桌的你

丹奇（2011年12月17日星期六）

從小學到高中一年級，我的同桌都是女同學。唯一一次與男同學同桌是在高二年級第一學期。學校進行文理科分班。不知道為何，老師把我和你分在了一桌。據說當時的班主任趙老師特別喜歡我們倆。因為我倆分班前是本年級的的學習尖子。習慣了與女同學同桌的我，第一次與男同學同桌，非常不自在。看的出來，你也是同樣地局促不安。於是，兩個人都使勁往桌子的兩端坐。生怕彼此靠的太近，讓同學笑話。划三八線基本多餘，我們之間的距離幾乎是「一條大河波浪寬」或「洪湖水，浪打浪」。。。。

為了備戰高考，我們的課桌上開始慢慢堆滿各種輔導資料和書籍。小小的書桌已經無法讓我們繼續矯情。原來那種各自靠邊的傾斜姿勢慢慢歸正。有一次，我的左手臂和你的右手臂無意中觸碰，一股熱流便在心裡激竄，兩個人像觸電般，立即彈開。你黝黑的臉居然通紅，我自己的臉也感覺在發燒。四目緊張地對視一下，羞怯地，互相道歉地點下頭，眼神飛快地逃避。心突突跳地，繼續埋頭作業並注意保持距離。。。。。

我是班上的文藝委員，每天給全班同學教唱新歌，比如台灣校園歌曲「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國內流行的「再過20年我們來相會」。你是學習委員，成績與我不相上下。我大多數時間考試第一，你第二。偶爾你第一，我第二。前兩名從未花落他家。因此，我開始對你這個中等個頭，憨頭憨腦，理了個小平頭的傢伙有些刮目相看。對於從小學到高中從來沒有落過第二名的我來說，自負漸漸被一種有了競爭對手的壓力所代替。 我知道你在憋著勁，想超越我。。。。。

高考那年是很辛苦的。第二個學期我們的教室換到了學校實驗樓的二樓。樓下是理科三班，我原來的高一三班。我們重新排座位。我的同桌又換成了女同學。你坐在了另一組。我們仍然是班幹部和團支部成員。學習上你追我趕。我似乎很享受當時那種被人追趕成績的樂趣。偶爾還偷偷地希望你能贏我一兩次。只是那次心跳的機會後面就沒有了。我們仍然是那麼匆匆地奔跑在教室飯堂寢室三點一線間，碰面了也不好意思打招呼，立刻紅臉，低頭，飛快地落荒而逃。。。

高考是在我母親所在的三中進行的，那幾天，我的家裡就是同學們休整的地方。母親忙上忙下，遞茶送水，慰問同學們。高考結束后，班上五六個當班幹部的男同學，陸續到我家來看望我。互留聯絡方式。隱約地，我感覺到他們對我的那份好感。由於當時受到老三班同學毅的瘋狂追求，他英俊瀟灑，高1.78米，是校學生會主席，體育明星且被眾多女生迷戀，卻對我情有獨鍾，我的心被攪亂，致使高考失利。沒有進入自己理想中的重點大學。愧對老師和父母的期望，更有愧於高中兩年來年級學習標兵的成績。我沉浸在痛苦和羞愧之中。對班上其他男同學在最後時刻表達的好感根本沒有心情理會。

你是最後一個到我家的。你考取了蘭州大學歷史系。母親留你吃了一頓飯。臨走時，你留給我一封信。這份信是與我告別的。信中告訴了我你慘痛的家世。原來你們家是因為你的奶奶在印尼，因而受到「海外關係」的牽連從山東發配到江西我家鄉的一個小山村。一呆就是十幾年。你的父母現在都平反了，要遷回山東老家去，以後恐怕見面的機會就少了，信中沒有過度表白愛意，卻流淌著一股深深的留戀。信的結尾，你鼓勵我不要氣餒，哪裡的大學都能成才。看完信，我很感動也很傷感，不知道你原來還有這樣的家庭故事，後悔以前對你關心不夠。馬上你要到西北去讀書了，我有些惆悵地送走了你。只是你留給我的這封信，隱約間在心裡泛起一點小小的漣漪。後來這封信一直被我母親保管著。母親說，這麼多男同學里，只有福林對你最真心。。。。。

上大學期間，經常收到高中男同學們的來信。只是我依然沉浸在那段難以忘卻的高考失敗的傷痛和打擊里無法釋然。我心門緊閉，不再接受任何同學的感情，甚至冷酷地拒絕老班長持之以恆達三年之久的追求。然而唯獨對福林你，我保留了那份比其他同學更心意相通，卻又無法走得更近的特殊友情。我們懷念曾經並肩齊驅的經歷，彼此惺惺相惜，猶如君子之交，淡淡地，平靜地，直到各自大學畢業，投入到新的工作崗位。忙忙碌碌的，最終與所有同學失去聯繫。。。。

大學畢業十五年後，我已經在南方某省小有成績，參加了省貿易委員會考察團訪問山東。此前通過同學輾轉打聽到福你畢業後分到了山東省文化廳工作。因此設法取得了聯繫。你聽說我來濟南訪問，非常激動。我的公務活動結束后的一個傍晚，你到酒店來看我。多年不見，你還是中等個頭，憨厚的，還是小平頭。兩人見面，握手，還是高中那樣，眼睛不好意思對視，羞怯地，客氣地，然後又手足無措地。完全沒有電話中的那份激動。

簡單寒暄后，突然沒有話題。酒店房間里太拘謹沉悶，我建議到酒店外的花園裡走走。我們繞著花園走了幾十圈。沒有了干坐在房間里的那份尷尬和局促，在花園小徑上徜徉的我們，便放鬆了一些。我們並排走著，卻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一種懷舊的情緒縈繞在兩個人中間。我們談高中的同學和老師，如數家珍般。也許彼此心裡都記得那次的手臂碰撞帶來的心跳，和畢業后你給我的那封誠懇的信。真正見面時，反而都不敢重啟那段記憶。。。。。

你談到了自己的家庭和工作。你告訴我，目前在文化廳分管電視台。已經是個科長。因為工作需要，經常與美女演員們打交道，干法律工作的妻子經常吃醋，兩人關係很緊張，但因為有了一個女兒，還得努力經營。我無法把眼前的你和電視台的美女聯繫到一起，你是如此的憨厚樸實，美女怎會與你擦出火花？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你也靦腆地笑了。從你的談吐中我感覺到你內心對這個婚姻的無奈。當時還是單身的我，對你的那份無奈和彷徨，心裡有了一絲隱隱的刺痛。卻只能俗套地，言不由衷地安慰幾句。

你聽說我三十都出頭還是孑然一身，頗感意外。也給我美好的祝福。就這麼不斷地走啊走，走了幾乎兩個小時，都沒想到找個地方坐一下。我也努力不去看錶。希望就這麼走下去。十五年沒見，大家都長大了，但是那種羞怯的感覺仍然還在，並奇怪地控制著我們的情緒。直到我腳痛，腰酸，走不動了。你也該回家了。我們握手告別，突然，我的心裡有了一份難以言說的不舍。有一種衝動，期待你給我一個擁抱，以彌補高中時你對我的那份感情，更覺得這次見面，不知下次是何年。但是，由於彼此天生的矜持，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望著你寂寥而去的身影，我的心裡湧起一陣蒼涼，繼而是長時間的失落和哀傷。。。。。。

那次訪問山東之後，我就來了美國。期間，我與你通過一次電話，你為我能到美國深造而高興。再後來，我結婚了。再打電話給你，沒找到。你辦公室的人盤問過我一番后，沉重地告訴我，你已經走了。我沒聽明白，

「走了，去哪裡了，調動工作了嗎？」

「不是，他患癌症去世已經半年了！」

晴天霹靂！！！我當場崩潰，失聲痛哭！！！

你走了？！你才剛剛30 出頭啊！怎麼就走了呢？！！！

 上次的山東一見竟成永訣？！！！我無法相信啊!!! 

。。。。。。

同學一年共同奮戰高考的那些日日夜夜，你那黝黑的羞紅的臉，那小平頭，那不敢看我的低垂的眼睛，憂鬱的目光，在我的腦海中交替閃現。。。。。

。。。。。。

傷逝---曾經同桌的你，我忍不住再次哀哀哭泣！！！

。。。。。。

(謹以此文，緬懷同桌福林同學逝世十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