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里的宋江素來是正面的藝術形象,是一個喜歡做好事、願意做好事的熱心人,無論是在家庭倫理上還是在社會關係中都以自己的作為贏得了大家普遍的認可。比如為人仗義,揮金如土,好結交朋友,周濟他人,因此人稱宋江為「及時雨」,好比天上下的及時雨一般,能周濟萬物。宋江另一個綽號「呼保義」,則是表示宋江為人謙虛之意。在宋朝,有保義郎一職,是武官中最低的一級。在《水滸傳》第九十回,宋江征遼回朝,就被加封為保義郎。在宋江生活的年代,「保義」已經成為一個常用的稱呼,用來稱達官貴人的奴僕,宋江自稱為「呼保義」,也就是自呼「保義」,即自謙為奴僕之意。
一直以為毛澤東是顛覆宋江正面形象的第一人,1970年代,毛澤東發動了全國性的「評水滸批宋江」,據說批判的矛頭是指向周恩來的,毛懷疑周恩來像奸臣宋江,摒晁蓋於一百零八人之外,架空晁蓋掛羊頭賣狗肉,把聚義廳變成為地主階級服務的奸偽集團。
最近看先祖王必名友人洪先生所著《紅樓夢抉隱》,第五十六回 「敏探春興利除宿弊 識寶釵小惠全大體」,在描寫寶釵慷他人之慨,用小恩小惠籠絡人心之處,做如下評語:紅樓寶釵如水滸之宋江,水滸稱宋江呼保義及時雨,義俠之名滿天下,忠義之字額其堂,而善讀書者固知其為奸賊也。
王必名是了解《紅樓夢》寫作實情的,《紅樓夢》是政治小說,不過寫的既不是抄家史也不是明亡史,而是超越了個人恩怨民族糾紛,直指人性之惡的言政小說,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與"國際"大文化接執的中國式寫情言政的小說。
寶釵是政治強人的紅樓夢藝術形象,讓寶釵進入漢宮就是蘅蕪香草李夫人;把寶釵放進三國演義就是曹丕;放在大唐就是武媚娘;放在水泊梁山就是宋江;放在清朝,就是為了奪位瞞父屠弟的雍正。
《紅樓夢》講的是金玉謊言取代木石盟約的故事,在這部文學著作里,作者表達了對最高決策者背盟棄約,也就是缺乏契約精神的痛恨,表現了人在夾縫中求生存的窘迫,以及對於大廈將傾末日將近的無能為力,讀透了紅樓夢,可以對中國的政治生態以及官場遊戲規則,有一個比較深層的了解。所以曾國藩李鴻章林則徐毛澤東等等政治家,都是紅迷。
有意思的是,與曾國藩並稱"曾胡"的湘軍著名首領、湖北巡撫胡林翼,深諳官場陰暗,痛心疾首地指出:「一部《水滸》,教壞天下強有力而思不逞之民。一部《紅樓夢》,教壞天下堂官、掌印司官、督撫司官、督撫司道、首府及一切紅人,專意揣摩迎合,吃醋搗鬼,當痛除此習,獨行其志。陰陽怕懵懂,不必計其一切。」這說明胡林翼是看懂了《紅樓夢》的,看懂了《紅樓夢》是批判官場黑暗的言政小說,至於他所說"《紅樓夢》教壞了天下的部長、各部委辦公廳主任、省市長及他們手下的紅人,養成揣摩迎合,吃醋搗鬼的惡習,必須痛加革除"的這番話,實則還是出於"政治正確"的考量,拿《紅樓夢》做了替罪羊,不敢明言官場的黑暗是制度造成的。
政治歷來都是敏感話題,因言獲罪是中國政治的一大特點,涉及政治,涉及君臣關係,言者噤若寒蟬,因此形成了中國文學史一道匪夷所思的"風景線":以情喻政,以男女關係隱喻君臣關係。
這種以情喻政的文學作品,始於屈原,盛於曹植,登峰造極的文學作品要數康熙朝翰林院纂修,皇八子胤禩侍讀何焯與胤禩之子愛新覺羅.弘旺聯合完成的《紅樓夢》了。
所以,我覺得顛覆宋江形象的第一人,不是毛澤東而是紅樓夢的作者。這看上去有些風馬牛不相及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