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非常的幸運,因為我的媽媽還健在。
三十年代末的一個冬日,我媽媽出生在東北的農村。那時的百姓有很嚴重的重男輕女的思想,認為養了女兒就是要賠錢的,長到十幾歲就早早地嫁出去,好省卻家裡的嚼用。姥爺看到是個女孩,就默不做聲地跑到一邊抽煙去了。
媽媽從小跟著姥姥姥爺下地,卻很是心不甘情不願,下地怕把鞋踩臟了,澆糞時她總是跑得遠遠的,還用手捂著鼻子。為此挨了姥爺好多次罵。寫到這時問起她小時干農活的事,問她是不是不原意干農活。媽媽說:「不願干也得干呢,撒種子,抓把糞,哎呀 ~~~
」說著,她做出兩手抓著糞的樣子,還把手離臉遠遠的,似乎還能聞到那味道。媽媽的長嫂是個地道本分的庄稼人,很看不慣媽媽的樣子,經常說:「生在哪家吃哪家飯。我看你以後還能跳出這庄戶院子?嫁到人家還能不讓你下地幹活?三天還不就讓人給攆回來?」
媽媽十三歲那年,東北解放了。媽媽進了學校。從小一直羨慕有錢人家的孩子能上學,這下媽媽真是如魚得水了,又因為她比同班的同學大的多,媽媽學得格外認真,刻苦,就接二連三地跳了幾級。
十六歲那年,媽媽已是遠近聞名的美人了。臨村有一家來相親,准備了兩袋白面給姥爺,姥爺就答應把媽媽嫁到他家去了。媽媽哭求姥爺讓她接著上學,鐵了心的姥爺堅決不答應,還說:「共產黨哪都好,就是讓女孩子自己找對象不好,我的閨女要敢自己找對象,我非把她的腿打折嘍!」媽媽是個決絕的人,就開始絕食,還整夜整夜地站著哭號。姥爺也不管他,還說:「等餓極了,她就吃飯了。」姥姥心疼極了,想偷偷塞給媽媽點吃的,可她堅決不吃,一心求死。到第五天的時候,眼看著就要餓死了,二姨從城裡趕回來了。二姨比媽媽大八歲,早嫁給了一個土改幹部,得到了鄰居送的信,忙著跑回來救命。二姨答應到年底一定給姥爺送兩袋白面來,姥爺這才同意二姨把媽媽帶到了城裡去調養,讀書。
媽媽後來考進了醫學院,當了五官科醫生。
遇到爸爸的時候,媽媽正在醫院的住院部實習。爸爸在煤礦井下受了傷,是來做鼻子手術的,得到了媽媽格外的關照。那時媽媽已經是預備黨員了,但因為爺爺原是國民黨的軍官,醫院的領導給了媽媽很大的壓力,讓媽媽在前途和愛情之間做個選擇。媽媽堅決地選擇了愛情,而且在爸爸後來遭受各種打擊時,總是在絕然堅定地站在爸爸這邊。文革過后,爸爸媽媽在說起這事時媽媽就開玩笑說,其實那時爸爸的鼻子受了傷,根本看不出來這人長什麼樣,消腫拆線時才發現原來鼻子才是爸爸長得最帥的地方。說明爸爸那時贏得的媽媽的心真是沒費吹灰之力。
八十年代末的一天,媽媽說起她的體檢結果。 X 光科室的人看了媽媽的 X 光片時,都認為這人一定是殘廢,是不可能走路的。後來對了名字才知道是媽媽的。媽媽從小生長的地方水土裡含有大量的氟,媽媽的關節長滿了骨刺。這時我們姊妹五人才知道媽媽走的每一步都是要忍著劇烈的疼痛的。媽媽從來沒有喊過一聲痛,她還輕描淡寫地說:「腿是很疼,那也不能就躺下讓人伺候哇。有那麼多活要做,還得上班,還得帶你們五個孩子,再疼也要忍著,習慣了就不覺得了。」
媽媽最常說的一句話是:眼是賴蛋,手是好漢。在媽媽辛勤雙手的經營下,我們這個大家日子一直過得紅紅火火。媽媽對奶奶的無微不至的照顧我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現在,連我的外甥,外甥女和侄子也都非常的孝敬老人。
媽媽是很開朗快樂知足的人,也很喜歡接受新鮮事物。平時在家總是有唱有跳有說有笑的,七十多歲了,臉上一根皺紋都沒有。有一次我們姊妹幾個和媽媽在廚房煮麵條,媽媽就說:「麵條兒,你看,同樣的字,在中文中說的和讀的是可以不一樣的意思。比如說,北京話叫『麵條兒—-』,有一個長音,讀起來卻不同,『面 - 條 -
兒 』,」還特別加重了「兒」字的讀音。「再說『老頭兒 — -』,聽上去挺正常的吧?要是讀起來,『老-頭-兒-』,不就成了占人家便宜了嗎?說到這時我們已經笑成一團了。從此我們家把煮麵條兒叫做煮「老頭兒」。寫到這時媽媽正扭著秧歌哼著小曲在廚房做飯呢。
退休后,媽媽開始堅持每天早上練太極拳,太極劍,二十年來風雨無阻。媽媽的過人毅力終於有了回報,現在她腿上的骨刺多數都被生生磨掉了,去年還和爸爸去了九寨溝,上崗下坡如履平地。
我的媽媽其實和大家的媽媽一樣,平凡,但又偉大。我愛我的媽媽,希望媽媽健康快樂長壽,也期望天下所有的媽媽都健康快樂長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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