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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徵舒漸漸長大知事,見其母所為,十分不齒,心中鬱悶難堪。長到十八歲時,夏徵舒生得偉干矯捷,力大善射。陳靈公為取悅夏姬,讓夏徵舒承襲夏御叔的司馬重職。為了答謝國君嗣爵之恩,夏徵舒在家中盛宴招待靈公,儀行父、孔寧隨行。這一次,夏姬沒有出席。酒酣之時,陳靈公口齣戲言,指著儀行父說:「我看徵舒的樣子,還真不像是夏御叔生的,倒很像是儀行父您生的!」厚顏的儀行父反過來指著靈公道:「哪兒的話,我怎麼覺得徵舒越看跟君王您很相像啊!」
夏徵舒本來就對靈公之流的所作所為十分厭惡,如今聽他們竟輕出此侮辱之言,氣憤之極,心頭頓生殺機。他先是偷偷地將夏姬鎖於內室,自己從便門溜出,吩咐隨行軍眾,把府第團團圍住,不許讓陳靈公和孔、儀二人跑了。夏徵舒戎裝披掛,領家丁數人,均執利器,從大門殺進去。三人一看大事不好,倉惶起身逃跑。陳靈公跑向內室,想求救於夏姬,卻見門早已上鎖。慌不擇路的他轉而急向後園奔去。
陳靈公跑到東邊的馬廄,想從矮牆上翻過去。夏徵舒趕到,手起弓張,「颼」的一箭,正中靈公胸口。陳靈公即刻死於馬廄之下。
孔、儀二人從狗洞鑽出去,不敢回家,而是逃到楚國去了。
夏徵舒隨後進陳宮,謊稱「陳靈公酒後急病歸天」,和大臣們立太子午為新君,即陳成公。
楚國這頭,庄王偏聽了逃亡的孔寧與儀行父的一面之詞,率軍討伐陳國。九月,楚國大軍壓境,陳國大臣們畏於楚威,把一切罪名都推在夏徵舒身上。陳國大夫轅頗更帶領楚軍到株邑去,抓到了夏徵舒,施以殘酷的「車裂」之刑。
夏徵舒死不瞑目,周圍觀看之人無不唏噓:一個女人淫蕩不軌,害國害君也就罷了,現在害自己的親生兒子遭如此酷刑而死,實在不該之極,可悲之極!
夏姬被逮著,送到了楚莊王跟前,等候處置。夏姬知道陳國因她而紛亂,也知道自己的親生兒子慘遭車裂,心底隱隱有痛。就在這時,她聽到一個男人宏亮的聲音:「見了孤,為何不行禮?陳國因你致亂,你可知罪?」她這才意識到,是楚國的國君在對自己訓話。於是,她盤手屈膝,俯首道:「下女夏姬頓首。」
才剛剛對陳國兵戎相見的楚莊王,一見模樣不凡的夏姬,丰姿柔態,應付嫻熟,對答不驚,為之怦然心動,竟然說:「抬起頭來讓孤看看。」
夏姬抬起了頭,一張鵝卵臉彷彿剛出晨水一般鮮活,從頭頂垂下的頭飾和雙兒墜微微晃動,熠熠閃光。此時的她,因失去兒子,眸子深處含著哀傷,而兩枚紅唇卻嫵媚欲滴。
楚莊王當即改口:「禍陳國者,乃公卿大夫自行不軌,荒誤國事。這女子亦為受害之人,孤憐之,願收納為妃。」
夏姬低頭不語,目光在地上流轉。四周竊竊聲起。
就在這時,場上出現了一個人,他就是楚國大夫屈巫。四十多歲的他竟大膽站了出來,列舉之前與夏姬交往而亡的男人們為例,對楚莊王說:「君王,臣以為,您討伐不義的陳國,本來是正確的。可現在您卻納夏姬為妃,這等於是向世人說明您貪圖美色。打著正義之師的旗號滿足自己的私慾,您的威信往哪兒擱,您的話還有誰聽呢?」
熊旅畢竟是顧國有志之君,聽屈巫這麼一說,便按壓下衝動,說了聲「罷了!」
庄王話音剛落,其弟子反說話了:「君王是不方便收納夏姬,俺就沒有此一顧慮了。」原來這公子側早就耳聞夏姬之風韻,一朝證實,在一旁一直躍躍欲試。
子反的話讓屈巫嚇出了汗來,怎麼剛趕走虎,又來一隻狼?屈巫急中生智,連忙說:「子反差矣,這個女人已致一兄一夫一君二臣外加自家兒子亡故,如此不祥之女,娶她可是件對公子您極危險的事!」
子反一聽,是喲,這樣的女人,看著誘人,真娶過來了,恐怕會惹禍上身!於是,子反也不言語了。
現場一陣靜默,還是屈巫打破沉默問庄王:「那,君王想如何處置這個女人?」平日話不多的屈巫,今天有些異常。
「我自有安排。」熊旅說。
幾天後,屈巫獲悉,庄王的「安排」,就是將夏姬賜給了喪偶的楚國貴族連尹襄老。
屈巫聽說了夏姬的最新歸宿后,一語不發。在他的心底,不知是失落、痛苦還是什麼雜糅的思緒感覺。這個楚國的王公貴族,早就在心裡默默地追求著夏姬這個幾百年難遇的超性感女人。之前見過她兩次,一次在遠處,一次稍近,兩個夜晚,他都夢見了夏姬……一直以來,他都不放過任何可趁之機,可現在,夏姬有了新著落,意味著他一時沒有了著力點。屈巫走到窗前,對著紛紛雨水嘆了一口長長的氣。與此同時,他心底突然冒出了一個問題:這連尹襄老又會是怎樣的結局?這個問題讓他不寒而慄,卻又生出了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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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後,晉楚邲之戰爆發了,還沒有享受幾天艷福的連尹襄老參戰了。屈巫得知楚軍大勝,來城門迎接,一是為臣之禮,二來,也是好奇連尹襄老情況如何……
庄王在車上,看了屈巫一眼,露出隱約的笑,沒說什麼便駛了過去。凱旋隊伍里有人在屈巫身邊駐了足,告訴他:這場戰役,楚國是贏了,但是這連尹襄老的運氣卻壞透了:在勝利的時候,他被晉國趕回來尋找兒子的大夫荀首用上好的箭射死了,屍體也被荀首搶上了車。
屈巫聽了,臉上露出悲痛的樣子,內心卻五味雜陳。夏姬這個女人身上,難道真是帶著什麼主宰男人宿命的魔力?不過這一刻,僥倖和欣喜佔據了他的思維,老天,終於給了他伸展手腳的機會!
很快,夏姬家中傳出家醜,說那連尹襄老的兒子黑要,看著父親的屍體被搶走毫無作為,回來后卻馬上找夏姬求愛,干起男女亂倫苟合的事情!一般人搖頭嘆息甚至咒罵,有心的屈巫聽了,在暗地裡默默地注視跟蹤著夏姬,心想:黑要算老幾?自己的機會到了,這回看誰能當得住?!
屈巫不像之前的那幾位,半明半暗地找夏姬。以前的幾位,一是沒有羞恥之心,二是單純淫樂,沒有真情實意。屈巫是想來真格的,他想娶這位名揚諸侯國的艷女為妻,白頭偕老。
於是,找了一個機會,一天清晨,屈巫偷偷跑來找夏姬。
夏姬並不熟知屈巫,對他的到來感到幾分突兀。在她所有當女人的經歷里,沒有一個來找她的男人不是帶著淫慾、沖著她的美色而來。四十三的她,強掩身心的疲憊,帶著些許期冀問:「大夫政務繁忙,來找我這個落魄的女人不知有何貴幹?」
屈巫不想浪費時間,立刻切入主題:「實不相瞞,在下心儀夫人已久,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時機向夫人表白。如今,老天為在下和夫人的緣分開了一扇門。在下此番來,是想告訴夫人,我心已決,要娶你為妻。」
屈巫的話,讓夏姬著實吃了一驚。這輩子在她跟前以這樣的神色和她說這樣話的男人,屈巫是第一個。她沒有馬上回應什麼,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盯著屈巫看。這時的屈巫雖然年近天命,臉上卻還留著年輕時俊美的影子。片刻里,三十年來所經歷過的男人在夏姬的眼際一個個掠過,其中不乏上乘高貴、風流倜儻,但沒有一個如此時此地此男人這樣,在她的心底引發顫動,讓她覺得,這是遙遠遙遠的過去,在短暫的瞬間里她曾經夢求過的男人。
「大人,您果真是這麼想的么?」她問,直瞪瞪對著他看的眼光變得有些怯懦。
第一次這麼近距離聽到曠世美女充滿磁性的嗓音,看見她近乎完美的輪廓線條,屈巫內心醉而外不醉。他堅定地點點頭:「夫人,屈巫絕無半點虛言。」
夏姬的目光還停留在屈巫身上,只見他神色沉穩,目光深邃,沒有半點輕薄之意。「既是這樣,大人要如何成全這事?」
屈巫:「在下已想好,我們設法離開楚國。」
夏姬的眼睫毛抖了抖:「我已經是自由身,我們為什麼不能就呆在楚國?」
屈巫露出了些許尷尬:「夫人難道忘了,去年庄王伐陳,夫人入楚時,王與其弟均對夫人生出納娶之心,是我靠著不爛之舌力阻。」
夏姬沒有忘記當時的情形。被捲入王公貴族群多年,屈巫的話她一聽就明白,同時為屈巫的苦心所感,心意即決:「夏姬唯大人計策是從。」
商量妥了,屈巫便匆匆要走。臨走前叮囑夏姬:到了鄭國後記得給我來個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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