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莊子--天道小感

天道里有一個故事，有個傢伙叫士成綺的，跑了好遠的路來求見老子。見了面就說，江湖傳說你老是個聖人，俺就不辭辛苦跑來開眼，真的啊，你瞧我腳都打繭了。可見了面這麼一看啊，你也就這麼回事。瞧你的屋裡，地上能看見有老鼠打洞推出來的土呢，桌子上就有剩菜。這麼糟蹋食物，你不知道外邊還有人吃不上飯嗎？你瞧你，眼前又是生的又是熟的還沒吃完，那邊又做上飯了」。。。士成綺這哪裡是上老子家？明明是上老子家來了，我家就這麼亂，於是我也就感應到故事裡來了。

老子聽了眼皮也沒抬一下，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不言不語，漠然不應。士成綺當然氣乎乎就走了。

第二天，這傢伙忽然明白了。我可是幹嘛來了？大老遠的我跑一趟，又花功夫又花力氣，就為教育他要低炭環保節儉持家？罵他是為他好啊。我是來聽他說話的啊。不管他說什麼，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么，是他的不善。就讓老東西不善下去么。他既不是我兒子，又不是我爹，我雷鋒么我，操那份閑心。

於是士成綺再次求見，好言好語。「昨兒個我是說了你一頓。這個應該是不對的。今天我想想就想明白了，您說這是為什麼？」這還是不服，老和尚打機鋒一樣，考校上了。

老子說，「聽說是有那麼一種聰明賢達到神聖地步的人，我覺得我不是那種智叟。昨兒個你要是說我是一頭牛，那我就是一頭牛。你要是說我是一匹馬，那我就是一匹馬。因為我不是牛馬啊，你叫我是牛馬，我如果非得跟你爭，你急了眼抽我，我老傢伙不是作死么？關鍵是，我是什麼就是什麼，不是你叫我什麼我就是什麼啊。」

士成綺聽了，雁行避影，履行遂進。。。這是怎麼個走法，古人的規矩我也不懂，就象後來漢唐大臣過年節得大勝時見了皇帝要山呼舞蹈。。。一幫老傢伙嗚囔吶喊群魔亂舞很好看嗎？我要是穿越了一定趕他們下去，換一幫脫衣舞娘來。。。。總之士成綺當時走上前去，表現得極盡恭敬，問出了大老遠跑來一趟，早就該問出來的問題。「您看我該怎麼修身啊。」

戲肉來了。

老子曰：「而容崖然，而目衝然，而顙頯然，而口闞然，而狀義然，似系馬而止也。動而持，發也機，察而審，知巧而睹於泰，凡以為不信。邊竟有人焉，其名為竊。

王蒙「莊子的快樂」里，是這麼說的：「你這個人啊，面帶傲氣，目光炯炯，額頭凸顯，你的口舌炫耀，還擺出一副人五人六的架勢，好像是一匹奔馬被韁繩梱系，你想鬧騰卻又被迫停止。你想發作起來，恨不得機敏無比，你東張西望，自命眼裡不攙沙子，你是個聰明外露，精出個樣兒來，這一切都不自然樸實，讓人不敢相信你。邊境出現了你這樣的人，人家還以為是竊賊一類的搞非法勾當的人呢。」

讀到這裡，我就如出門見到一堆牛糞一般，大吃了一斤。老傢伙火氣這麼大，還跟受了氣的小孩子一樣作怪撒嬌，這麼罵人一頓的哪。

眼前就是一幅武俠片的場景。腳上老厚繭子的士成綺的臉如同驕傲大遊行的彩虹旗一般，赤橙黃綠青藍紫換了一遍，口中叫著好奸賊，拔刀搶上前來。老子不慌不忙，手指一彈，六脈神劍里有一著叫「神魔來者」，或者用普通話叫「什麼來著」也行，反正那麼一指，士成綺就四腳八叉飛出屋去，自有僕人上前，從他衣袖裡搜出銀子作了老子的出場費。

這還是老子嗎？網上最小心眼的，人見人厭的，老得換馬甲的，不然一露面就讓人罵得滿頭包的，就是這種人。還遠近聞名的智者？

不信啊，放狗！

台灣商務印書館出的書里是這麼譯的，「。。。好象系住的野馬，蠢蠢欲動而強自抑制，發動迅猛如放弩箭，明察而精審，智巧而現驕泰之色，這都不是真實的本性，邊境上有一種人，名為取巧。」讀罷我終於忍無可忍，跟士成綺大哥一樣大吼一聲，老東西我跟你拼了，撲將上去。

停!

故事不可能是這樣的，老子不是這麼個賤嘴皮子，沒有人能這樣說話還能浪得虛名幾千年。韓寒也不行！

我覺得老子是這麼說的，前邊那一句是評價不是批評，「你這人色厲目明，言語便給，儀錶堂堂，就象一匹被栓住的烈馬一般，是梱著動不得，而不是安靜。你好不好這樣啊，你可以先不要妄動，引勢待發，見到最有利的時機才發動（動而持，發也機，）。你目光如炬，明察秋毫，看什麼都如反掌觀紋，卻不要看到什麼都來不來就大吃一斤，要繼續仔細觀察，看清是牛糞就先不要動，是肉餅才上去搶著吃（察而審，知巧而睹於泰，凡以為不信。）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今天這一課就叫作靜思，或者內靜。（邊竟有人焉，其名為竊。）照馬敘倫的解，竊是思的意思，不是偷的意思。

這樣說，才是惇惇教導的意思，也是指出了聰明伶俐的人最容易犯的錯誤。。。容易急於下結論，輕舉妄動。於是我拉住士成綺大哥，叫他乖乖拿出學費交了，轉身大踏步走出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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