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又在叫我了。真煩人,一輩子都沒跟我說過兩句話,就這會子,叫我好幾聲了都,急什麼急啊。
他一天到晚醉熏熏的,我都很久沒見到他清醒的樣子了。要不是我們布人用不著穿衣吃飯,非得餓死不可。他幹事也不幹正經事。我們布人什麼都不怕,就怕兩樣,入水則沉,遇火而焚。他卻非要做條船,到水裡去,找死么。他不說,也沒人幫他。他就一個人一天到晚乒乒乓乓的鼓搗,吵得人心煩。
他是兄弟里最手巧的一個。我可是布人村的獨苗。就他一個有這個本事,做了一個我。叔叔們叫他三哥,可他卻是布人村最年長的一個。
爸爸跟四叔是死敵。小時候有一回過年喝的時候,他們倆為爺爺和大伯吵起來,都動了剪子了。嚇得我大哭。以前的他是高高興興的一個人。從那以後他就忽然變得沉默陰鬱。我們布人無欲無求的,高興就是我們要作的唯一一件事。不知他為什麼煩心。為四叔么?喝酒聊天,能有什麼正經的大事,至於的么,這村裡都是一幫老爺們兒。多大個事啊。
我問過。撒著嬌問過,撒著潑問過,什麼也沒問出來。後來我不問了,你死不死啊,關我什麼事。
所以後來我倒喜歡四叔了。四叔愛說話,還什麼都知道。連人類的事他都知道一些。
爺爺就是一個人類。
爺爺在布人村裡可是一個禁詞。叔叔們好象都怕他怕得要命。四叔說,爺爺是個巫師。他也不明白爺爺幹嘛干巫師這麼個活。巫師不是什麼人都能幹的。多數聲稱會巫術的都是騙子,只有少數才真有行得出巫術的本事。爺爺是個有道行有本事的。
巫師好象在人類裡邊也不是什麼好職業,一輩子躲躲閃閃的,替出錢的人暗害他們的對頭。巫師令人畏懼,卻不讓人親近和尊敬。他們沒權沒勢,連找另外那種長頭髮的肉肉乎乎看著很可愛的人類作伴兒,都找不到特肉乎特好看的。
四叔說他們小的時候,都作一串兒在鉤子上掛著,爺爺時不常的進來,就沖著他們嘟嘟囔囔的。四叔說他就愛聽爺爺念。他們的房子黑黑的,大家都有點怕。直到爺爺來,才會開燈有點亮光。四叔說他喜歡看爺爺胸前掛的亮晶晶的墜兒,聽他碎碎的念,每回都讓他給嘟囔得迷糊著了。
爸爸說爺爺那不是唱搖籃曲,而是在念咒語呢。就是那次喝酒,說著說著他們兩個就打起來,從那以後,爸爸就變了一個人。
因為後來他們說起了大伯和二伯。好象二伯是死在爺爺手裡,爺爺是死在大伯手裡。我那時候小,一說生啊死啊什麼的就嚇得呆了,也沒聽進去多少。後來一幫叔叔有哭的有鬧的,爸爸跟四叔打得頭破血流。
我從來都沒見過大伯和二伯。
大伯可是布人村裡的偶像。每回過年喝酒,大伯的位子一定是離燈最近的一個,用最好的酒杯。二伯的位子在大伯邊上。喝完,大家一定恭恭敬敬地走到那個山坡上去,把大伯和二伯的酒倒到湖裡。舉著大伯的酒杯的一定是爸爸。
爸爸現在就在山坡上叫我呢。從來不理我的,現在你急吼吼的叫我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