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
宜修
我從小就認識洋,甚至在我還不認識她姐姐的時候。她住在我家後面的一棟樓。但兩家不屬於同一個機關的宿舍。她們家住的院子有鐵籬笆,在我們這片宿舍群中自成一體,還以盛產美女在我們這一片兒聞名,以至於我家所屬的機關宿舍中的若干男孩子都娶了她們院兒的女孩兒。
幼兒園、小學時,我們常常看見她們院兒的一群漂亮的小姑娘在鐵籬笆內的林蔭路上跳皮筋、玩沙包……儘管那鐵籬笆並不妨礙我們彼此透視對方的活動,籬笆內的那方天地卻顯得比籬笆外的世界更私密、更別緻。
初中時,她們中的小莉和我成了閨蜜。我開始進進出出那個著名的新聞媒體宿舍。認識了小莉身邊的妞妞、思敏......等一些曾經被我視為「籬笆內的姑娘們」。不知是否因為緣慳一分,縱然出出進進中和洋打過照面,雖然她高我一屆,但畢竟在同一家中學就讀。儘管都對對方有所知,卻彼此都堅守著性格中的一份矜持,都未曾主動和對方打過招呼。
準備高考那年的初春,大學畢業前的二哥周末回家拿出了一張抱著貓的女孩子的照片給我看…「呦,她們家不是X社的嗎?」我脫口而出!
「你怎麼知道的?」二哥一定沒想到他妹妹居然是個半仙兒!
「她是樓后洋的姐姐。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常見到她出入。也是我們中學的校友。你怎麼認識她的?」
「我們班同學的媽媽和她媽媽是同事,介紹的。」
「繞了一大圈兒,結果介紹了兩個前後樓的鄰居!」那時候的我,還不會說「這世界真小」。
還沒等我二哥接下來的那個星期六從學校回家,我就把洋的姐姐的情況弄了個底兒掉!只等著二哥來賄賂我以獲知那他同學的母親無法了解到的女孩子們關注的信息。
二哥和洋的姐姐真地談起了戀愛……儘管過程曾經有點兒曲折。那是因為洋的母親曾經反對過,倆人也真的停止交往了一段時間。
初夏的某個星期天,母親沒在家。家裡只有我和還沒返校的二哥,午飯後,我和二哥各自在做自己的事兒。有人敲門,我應門。赫然看見來客是洋:「是你?!」
「你二哥在家嗎?」洋問。
「在。哥,有人找!」我將洋讓進來。看著她進了二哥的房間,關上了門。
良久,洋告辭。我沒送。接下來的周末,我獲悉:二哥又和洋的姐姐續上了前緣……不消說,洋那天是來當說客的。
接下來的春節,洋的漂亮姐姐穿著一身"學生藍"變成了我的嫂嫂。再後來,她變成了我漂亮侄女的媽媽。而洋和我,則前後腳地分別離鄉背井,漂到了東瀛和花旗國。那時的洋,已經是我們這片兒鄰里的一位大美女了!
耐不住國內那位美術家的執著追求,洋最終罷別了東瀛,成了早期的海歸。成家立業,和我前後腳生下了她的兒子、我的女兒。
說來也真的不巧,這些年回國,總是沒有遇見洋,儘管母親一再念叨著洋的美人依舊,和她對卧病在床的母親的孝順……我甚至沒能在後來哥嫂為了探視雙方父母方便,將我嫂子的父母家搬到了我家的樓上之後遇見她。
總以為和洋遇上,不過是早晚的事兒。直至今年元月離京回到紐約后,母親在電話中沉痛地告訴我:洋被診斷出了胰腺癌晚期!診斷結果一出來,洋便把她自己的首飾全部送給了她的外甥女、我的侄女。那,是一份視死如歸。
重陽回國的次日家聚。二嫂未克出席,其時洋已經病入膏肓,只能靠流食進食,嫂子給洋煮她最想喝的白菜湯……我提出餐后要和哥嫂一起去探望洋,被嫂嫂擋住:洋不希望家庭成員外的人見到她現在的病容。恭敬不如從命,儘管我知道這完全可能是和洋最後的見面機會。
短暫外出幾日。抵京當晚,一上車,便收到侄女發來的微信:「我小姨因胰腺癌不治,日前辭世。」一幅幅照片中的洋,是我最熟悉的她曾經的風華正茂,是我母親評價的她的「耐看」和「洋氣」,是我家孩子爹評價的「讓人心動的美女」。
讀到侄女微信的那一刻,我知道我真的再也沒機會在家門口遇見她了!
回到家見到母親,聽到的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不盡哀嘆。
樓道里遇見她家的阿姨,聽到的是她回顧洋回家進門時高喊的「小娥,我回來了!」
上樓去慰問洋和嫂嫂的父親,不忍見到的是摧人心碎的哀痛和令人欽佩的老人家的堅強。
從兄嫂侄女處獲悉的,是洋在生命最後一刻,對人世、對父母、對兒子、家庭的不舍與罷別人間的心有不甘。
恰在此時,高中同學中流傳來一幀上一屆畢業生的照片。其間,我看見了洋,那個我們彼此曾經最為熟悉的青澀年齡,那個我們彼此尚不知生命中會有親屬交集的青春歲月,那個我們彼此都不曾明白何為生命休止符的燦爛年華……
洋,走好!今天,二哥一家已經把你和嘟嘟最寵愛的咱們樓流浪貓中的「大壯」送去了你家和嘟嘟做伴兒。讓你微信頭像中的那個美麗生命,綻放在了你心愛的家裡!
二零一四年十月十九日錄於洋的「頭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