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生活里,只有三個女人給我織過毛活,母親,丈母娘和她。我把一針一線,看成一心一意,因為她們都是最愛我的人。我以為能給你織毛活的人,都是值得你珍愛一生的人,她們能在機戒,無聊,煩悶中為你完成一個用時間積累出來的心情,就足以表示出她們對你有多麼的好,有多麼的愛了。
母親織的毛褲用的是多色和新舊搭配的毛線,因為是從哥哥身上扒下來(毛線放在他身上已經不夠長了)的舊毛褲,洗乾淨,晾乾后,再添些新線,最後才拼湊出來的一個聯合國旗似的作品。儘管如此,我穿在身上還是神氣十足,因為在我的感覺里,它就是一條嶄新的毛褲。
丈母娘用的卻是全新的毛線,這裡有她對女兒的愛和對我的好。我第一次穿上新毛衣時那種自信滿滿的感覺,直到現在我還記憶尤新,是一種在刺骨的北風中被外人擁抱捂暖的感覺。關於這點,我從未對岳母說起,但在我的心裡,為此一直都保留著對她老人家的感激之情。
而她-李小姐,就真是一針一線,用心良苦地把一個大寫的愛字,一點一點的織進了我的生活里,帶著她的想象,期盼,渴望和夢。讓我在遍嘗人間冷暖的過程中,懂得除了母愛以外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另外的一種愛,一種讓人想起就會感到幸福和享受一生的愛。
記得那是李小姐來公司的第一個冬天,也是那年第一個飄雪的日子。她破例向我請了半天的假,說是有點私事需要處理。我雖然准了她的假,但心裡卻是老大的不願意,都什麼時候了,那麼多事等著她去做,客戶都在這一季把本年度的錢花出去,這可是分秒必爭的黃金季節啊。
兩個多小時后,她回來了,沒說什麼就默默地去忙她的工作。直到下班的時候,她過來敲我房間的門,進來后把一個精緻的長方形盒子放在我桌子上,
"今天突然降溫,我給你織的毛褲還沒有趕出了,這是我剛剛在聯營給你買的,你今天就將就著穿吧,也是純毛的,穿起來會舒服些",
說這話時,她的眼睛一直看著窗外,有些迷離和惶恐,好像是在對一片一片不不甘寂寞的雪花,述說著她此刻的心情和愧疚。
我一下子明白了她今天請假的目的,她是為我請的假,我剛剛還在心裡冤枉她呢。
記得小時候,母親每逢換季時都會提醒我填衣加襖。但結婚以後,我就像潑出去的水,再沒人為我操心挂念了。沒人關心我需要什麼,想什麼。痛苦和開心都是自己的事,真可謂[西出韶關無故人]啊!這麼多年我早已習以為常了一種冷暖自知和為別人操心的生活。現在,突然有人對我這麼好,還真有些不適應了,連一句感謝的話都沒說出口來,嗯了一聲算是回應了她對我的好,我甚至都沒注意到,李小姐是什麼時候離開我的辦公室的。
當雪花和北風一起舔蝕我的身體時,我才覺得暖暖的,是那種從外面到心裡的溫暖。我突然想起了下午在我辦公室里的那張略帶愁苦的臉,和因不甘心輸給自然而結在瞳子里的哀怨,我的心一下子潮濕起來。。。。。。
第二天,當我走進辦公室時,穆然看到桌子上放著一條疊的整整齊齊的毛線褲,我感到春天的溫暖提前來到了。我有些不能自己,用掩飾不住激動的語調,把李小姐叫了進來,原本準備說些感激之類的話,但當我的目光定格在她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白上時,我有些哽咽了,我彷彿看到她坐在燈下,一針一針地把月亮的光錢織進了我未來的夢中。過了許久,我才梳理好紛亂的情緒平靜下來,對著愣在一旁的李小姐,讓自己的聲音連貫地的發了出來,"沒事了",當李小姐出去關上門時,我才像捧著一件寶貝似的,在鼻子上嗅了許久只有新毛錢才能散發出來的芳香。
十多年了,那條手織的藍毛褲伴隨著我天南海北,在東北的白山黑水之間,在加拿大的北極光下,在美國齊腰深的積雪中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寒冬,而從不曾離開過我。
春天花開的時候,我會把它曬在太陽底下,讓溫暖的陽光舔去沾在上面的污濁,再疊整齊后挾上幾個衛生球,放在箱子裡面。當大雁飛走,樹葉被風摘光的時候,再拿出來穿上。儘管現在我的錢,足可以買下一整條船的毛褲,但我永遠都不可能再買到一條像這樣用愛心織成的,感動了我一輩子的毛褲了。
有些人註定不是與你在一起生活一輩子的人,你也許甚至都不能再見到她們。但她們也決不是與你擦肩而過的路人,你會在某個特定的時間或地點,真實地感覺到她們的存在,因為她們(他們)是和你,在心裡相守一生的人。有時你會情不自禁的和她們說話,願意把你的歡樂和痛苦與她們分享。在人生漫漫的旅途中,你還會不斷地看到她們在記憶中永恆不變的容貌,聽到她們的體貼的話語和朗朗的笑聲。。。。。。。
我相信,在你們每個人的心裡,也一定有一個像我一樣靜靜的角落,放著一樣溫暖的東西,或者只是一句普通體貼的話,時時地感動著你,讓你不會孤獨的走完你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