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死和慢死
今天下班回家,心情有些沉重。
一位男性病人,義大利人,小個子,黑髮,五十來歲。他換好衣服,走進診室,邊走邊問:「前台那位接待員真好,她結婚了嗎?」一臉的哀傷,沒有笑容。
我開玩笑地問:「怎麽,有人要找女朋友?」
他搖搖頭,自言自語地說:「她的丈夫真幸運。」
隨即,他邊掏口袋邊對我說:「我的妻子五個月前突然死去,沒有任何先兆。為什麽?!!」一臉的哀傷。他手抖抖地從口袋裡掏出錢包,裡面夾著他妻子的彩色藝術照,確實和我們前台那位接待員相貌相似。
「她才五十歲,一向身體健康,身材苗條,一點也不胖。除了睡眠不太好,什麽毛病也沒有,也沒有服用任何藥物。那天早晨我送她上班(她是中學的助理教師),下午接她回家。她照常為我和女兒做好晚飯。。。。。。,突然就倒在地板上!我看她沒有呼吸了,立即嘴對嘴給她呼吸。救護車10分鐘後到我家,他們告訴我,她已經死了!」
這樣的毫無先兆和思想準備的猝死,對死者最親近的人而言,無異於車禍和天災,突然使他們天人相隔,打擊巨大。有的時候,打擊是如此巨大,生存的一方可以出現心臟病理性擴張,患上器質性心臟病。
「憂思傷心」。心碎了,心破了,心臟被「傷」了。「傷心」不光是文學語言,也是醫學術語。
「為她作屍體解剖了嗎?「我問
「做了,可是五個月過去了,怎麽還沒有結果?為什麼?!!」
又是「為什麽」,這個問話,恐怕他已經問自己,問別人,幾千次了。
「猝死」,是突然死亡(病理性)的總稱(不同於「意外」),通常沒有先兆,而且經常發生在人們認為健康的機體。最常見的原因是心臟病,心肌梗塞,心律失常,心臟傳導系統嚴重障礙,等等。其他,象腦部疾病,中毒,觸電等,也可造成突然死亡。
「猝死」是突然,急性地和家人永別,沒有留下任何告別語。
和「猝死」相對的是「慢死」。最常見的和家人說漫長的「永別了」的疾病是奧茲海默症。
先是記憶力明顯減退,然後是認知能力,計算能力,思維能力等逐漸減退。常常是一向受人尊敬的家長,變得行為異常,從「大人」變成「小孩」,再變成嬰孩,無法正常交流,生活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需要家人或者護理員24小時照看。逐漸不認識家人和朋友,連自己最親的親人,丈夫,妻子,孩子,都不認識了。
這個過程通常可以經年累月,幾年,十年,十幾年。這樣的漫長的說「永別」常常令家人心力交瘁,痛苦不堪。
這兩天看了一出日本電影「明天的記憶」。一對青梅竹馬的夫妻,丈夫任職廣告公司部長,妻子在家相夫教女,從未工作。丈夫在49歲上因記憶力衰退,工作常出錯被神經科醫生診斷為奧茲海默症,不得不提前退休住在家裡。妻子為生活所計,只得外出工作補家用。
無論用什麽藥物,無論妻子怎樣不棄不離,心力交瘁地照顧他,這位患者仍舊逐漸順著奧茲海默症的疾病軌道滑下去。患病六年後,他已經忘記了枕邊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是結婚幾十載的妻子。
電影的結尾,他順著年青時常走的一條路,流蕩到以前住過的村子。他腦袋裡的記憶的是他年青時的生活,妻子年青的音容笑貌。第二天早晨,他在村子旁的樹林里迷了路,碰上焦急萬分,氣喘吁吁地尋找了他一夜的妻子,他看著她,問道:「你是誰?」,形同陌生路人,完全忘記了她是誰。
終於,他完成了對她的最後永別。接下來的年月,是他在一群「陌生的」親人照料下,慢慢地死去。
直到醫學上找到預防和治癒奧茲海默症的辦法,這樣的慢性「永別」悲劇總在全世界不斷上演。
象心肌梗塞和奧茲海默症這樣的以前多發生在高齡人群中的「老年性疾病」,現在卻提前出現在中齡甚至低齡人群里,我也想問一個,「為什麼?」!
=====================================
講兩句題外話。
冷戰時的兩個西方強人,美國的羅納德。里根和英國的瑪格麗特。撒切爾,都是奧茲海默症患者,他們的生命終止於離職后數年,死於這個疾病(及其併發症)
。
曾經有與里根很接近的幕僚說,里根在第二任總統時,已經出現奧茲海默症早期癥狀,記憶力明顯衰退,張冠李戴。
不知當年那些跟隨里根和撒切爾腳步,合力推倒和分裂蘇聯這座超級大國的前蘇聯人,在得知這個消息時,作何感想。
應當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黑色幽默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