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髮的生長和處理,說明一個女人的歷史,這之中有心路歷程有精神掙扎,太多的情懷.
童年的我,茂密的黑髮,雪白的圓臉.教師育人的父母,社會經驗缺乏動手能力卻不差的.爸爸包了我和弟弟的腦袋,全包,從理髮到敲毛栗子出大青包.髮型沒有,簡稱牛鬼蛇神頭.雖然是七十年代中了,小學里還是有不少女孩子梳小辮和馬尾巴的,那當然顯出我的突兀,再加上相對的孤僻,馬上成為BULLY MAGNET.一次調皮得無縫不鑽的男同學好象發現新大陸,先把全班都噓安靜了,點著我的頭說,看雞蛋黃(我的外號)象不象溫其九?(同志們那是杜鵑山裡的壞人).被比成一個男人,還是留著鴨屁股長發的師爺,那是怎樣的侮辱?那之後我更加沉默.和父母是無法抗爭的,因為自己懂事不提無理的要求.
一直到高一,蠢蠢欲動的小春心有些發芽,正好舅舅舅媽旅行結婚順路到我們家.他們心情很好買了大包小包的,帶著我出去轉啊吃啊,從河北油田來的看什麼都欣喜.給我買了件桔紅色的獵裝,就是有相拼的皮子(假的),扎腰的肩上兩搭扣好象軍銜一樣.那個年帶流行的夾克衫款式,都是有不少沒任何緊縮放大功能的裝飾扣和鏈,材料是卡其步的,顏色都是兩種拼搭的,也是正在進步就對了.舅媽二話不說直奔我們那最大的大光明美髮廳(懷疑是他們此行的目的之一),兩個小時出來,麻雀變鳥窩(可找到家了).我沒看出特別稀奇,就是羨慕.舅舅拍手稱好,我知道他的屁股已經在等候的板凳上坐出繭來了.他們來了幾天可太了解我和我的處境.小聲商量了幾句,就好言好語地跟我說,本來也想給我的頭髮燙了,可怕我爸找他們麻煩,等再大點了看看情況.我沒有傷心,他們是對的.一直到他們走了媽去送站,爸爸才發作.他一邊打掃衛生,一邊踢踢打打.把舅舅他們從上海買給我的金色葵花胸針(他們也是,那時候還沒胸呢往那裡別呢)扔到地上,用腳踩爛.我冷冷地看著.當天寫了這幾句:人和動物有何不同,至今尚未深諳.扶風讀遍千卷書 依雲走盡萬里路. 還畫了一個古代美女弱弱的背著個花籃.
余情不表,甩著豪邁的短髮考上大學的夏天,全家人都噤若寒蟬地等著我復仇卻無人提送行.還是舅舅來解救的我.開始蓄髮明志,半年裡想家得厲害.寒假一放,飛也似地拎著網兜踏上歸途.媽媽心照不宣地把我領到理髮館,親自指點著給我弄了個大波浪.同學聚會的時候,一女友問我是否喜歡足球,我納悶,我要喜歡足球還不早懂"事"了.她笑稱,我頭型肯定是模仿的馬拉多納.眾皆笑噴.第一次的改變竟然是這個效果,那之後我沒再嘗試電燙.年紀小沒有那風情,呆板的五官和碩大的臉,還是老實地清湯掛麵下下蘇(算)了.
畢業那年下到基層鍛煉實習,沒學到什麼有用的,卻失去了很多.......
對家庭是沉重的一年,到了春節前還是跟著媽媽例行"做頭".按照她的意思,我的頭髮給弄成了麥穗.那年興的是爆炸平板碎花.看看鏡子,自己確實變了,純情不再,平添了嫵媚,不是刻意的但是已然在目.如果你的五官平淡無奇,那麼你就這麼干吧.典型代表木子美.因為效果好,理髮館里的兩個阿姨在指指戳戳,我就如芒在背,好象無地自容了,當然不是因為頭髮.
每年換一次髮型作為傳統保持了下來,好象不只是迎新,也是辭舊.在蒙蒙的蒸汽里,誰也看不清誰,聽憑理髮師傅的擺布,心甘情願地.一陣陣藥水和頭髮的焦糊味道傳來.一個掃頭髮的男人穿插在女人的群落里,偶而還捏一下女師傅的臀部,惹得她嘻嘻直樂.等待的人一邊煩躁地研究我們一邊猶豫不決地翻大本的樣子書.我都會在那個大大的罩子里陷入沉思.沒有任何新意的一年,總是平安的順利的.沒有難事和波瀾.而幾小時后形象的一新,則成了唯一的盼望.
回到家,爸爸就會打趣我們,哪裡來的兩隻羊啊?我們訂的可是牛奶不是羊奶..我和媽頂著一腦袋卷,胡亂地罵他幾句,趕快吃飯.怪的是,早就知道要弄腦袋,非要趕在三十那天跑去,求師傅趕時間的.我們也不上春晚呀.反覆看幾遍鏡子,這才在電視機前坐穩,年啊.只有在那與我無關的熱鬧里才開始.
一頭長發在結婚後沒幾天就讓我給剪了,完全不知道怎麼想的.團委書記非常欣慰地說很好很利落.幾個已婚男同事很惋惜地說變樣了,幾個大姐小心地問是不是有了.怎麼看自己也還不是劉胡蘭,忍受了幾個月的鵪鶉尾巴,終於恢復了溫婉.
印象裡頭發最短的一次是生孩子前一個月,看過黑鷹墜落沒?基本那樣.頭皮上半厘米不到.不算很醜,好友安慰我說,看你一個人漂亮不就是沒頭髮后比較,你看人家王姬寧靜,你也過了考驗,另外起碼半年不要理髮了,長出來你正好能出來見人.她真的英明.孩子一歲后我去外地工作,頭髮從後面看好象桃子,蓬鬆秀氣.少婦的感覺出來了,生產沒能奪走青春,反添了几絲沉靜.在外幾年頭髮沒有打理,自然生長,男同胞卻要互相幫助,為了省些開銷.回國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弄漂亮,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和室友比美.物質實在匱乏.
在家休假期間,參加了單位的排球練習.都是認識的年齡相當的男男女女,見到我都很親熱聊天,出去幾年了變了不少(人家不說老).麗麗小姐是那幫人的領軍人物,比我高一點點,比我瘦很多.貓樣的眼,巴掌大的小臉,滿頭的捲髮披到腰間,打球的時候我看我們隊的男的都不看球了,讓我心下不爽.最重要的是,在婚前拷打的時候,我家那位和她單身宿舍住鄰居,經常一起出去搭夥吃飯,"沒搭夥上炕吧?我是這樣逼問他的.現在眼見打著配合的旗號和我家那個眉來眼去.麗麗到了前排,死人就給他傳,她就扣,然後叫好一片.我呢,一接不住球就被他罵,旁邊人更不敢給我球.球場休息,她裊裊婷婷走過來,誇我的羽絨服漂亮,非要試.穿上身鬆鬆垮垮的,藏藍色更襯著小臉嬌俏可憐.她還來勁了,問我怎麼買那麼大號,看著咱倆差不多SIZE嘛.我知道上當,不發一言暗自喘著粗氣.她一莞爾,轉而問我頭髮哪裡燙的,我回"光榮".她訝異地告訴我現在沒人去那國營的店了,她都是去P--O-P潮流.哈這下輪到我樂了,那是POP潮流.或是流行POPULAR的簡寫,或就是POP那感覺,給你沖一下爽一下,和可樂一樣.不用告訴她英文,因為人家初中畢業不該掌握那辭彙.從此我心平氣順了.恩怨了解.
近幾年,頭髮也在弄,銀子花得不少心氣卻沒了.一是老了,無論怎樣努力,錦上也添不了花了,看著自己徒生傷悲,一根根落下的不再是髮絲,而是過往,讓人徒生傷感,悲從中來.幾次想把身上的單子扯了中止療程,可這點率性都沒有力氣去堅持;二是年已不年.往日的熱切和歡顏不再,喜慶的紅色只存在影像里太過遙遠,身邊的依然是暗淡和蕪雜.回憶成了好夥伴,卻不能伴著我去收拾起新的心情.
說來說去,別人的思想太過複雜永遠也揣測不來,不可勁折騰自己腦袋還能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