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經三十而已

剛剛看完非常紅火的電視劇三十而已， 細想想我也曾經三十而已啊。

離三十歲生日不到幾個月的時候我拎了一大一小兩個箱子獨自邁出了國門，從此踏上了一條艱難但是充實的人生之路。剛剛來悉尼時遇上了完全意想不到的困境， 好在一個老同事的弟弟一家收留了我一個星期。隨後我自己找到了合租房，總算暫時落定。

出國之前我在上海一家成人高校教了八年的書，那是一段悠閑的日子，每個星期四堂課加上一個半天的政治學習，其餘時間自由支配，鬆散慣了。剛到澳洲時拚命地找工作，拚命地打工同時維持學業，或者說是維持學生簽證，好多年風裡來雨里去沒太多的休息日，腦子裡只能自我寬慰：我在國內八年的舒適，現在至少也應該辛苦八年才可以扯平吧。

萬事開頭難，剛剛到的時候人生地不熟，英語聽力也不好，沒有任何技術，口袋裡雖然有四千澳幣，但那還不夠第二學期的學費， 所以我腦子裡只有一個信念：必須儘快找到工作，至少至少我要賺到可以維持吃住的錢， 絕對不能動用那四千塊錢。

附近的幾位留學生給我出謀劃策，其中一個曾經在周末的魚市場賣魚， 他建議我去碰碰運氣。我還真好運，老闆當即讓我下一個星期五早上五點準時上班，每天現鈔八十，我那個興奮勁兒就別提了。可是真到了那天，問題來了，我不可能五點到達，即使坐最早那班車也只能五點半到，我也沒法通知老闆。就這麼硬著頭皮去了，結結巴巴跟老闆解釋，他倒也沒太生氣，塞給我一條圍裙就上崗了。客人川流不息，有些會問我有沒有這個魚那個魚，我哪知道魚的名稱呢？底氣不足地一概回答「所有的魚都在這裡了，你自己看看吧」。老闆大嗓門不停地吆喝「Hi mate!」才到澳洲兩個星期的我始終以為老闆是在喚我， 誰讓我姓梅呢？所以每次我都立正回首答應「Yes!」然後虔誠地等待指令，可是老闆看都不看我一眼繼續吆喝，我當時是確信那個老闆不正常，現在想想老闆八成覺得我不正常。我的賣魚生涯持續了兩三個周末就被辭退了，誰會要一個每次遲到不知道魚名算不清價錢還時時刻刻誠惶誠恐應答「yes」的傻子啊？

我只能馬不停蹄地繼續找工，很快在廣東酒樓找到了推飲茶車的工作，工資極低，才六塊五毛一個小時，不過呢包飯，相比於魚攤提供的炸薯條好吃多了。可是這份工作也只做了幾個星期，我自己不幹的，受不了因為不會講廣東話而招致的鄙視眼神和言辭。我滿大街地找工作，冷不丁看見一家理髮店也在招人，老闆娘是老移民但是國語極佳，這讓我平添了親切感。老闆娘讓我給客人洗頭按摩頭皮，每天的工錢呢是二十塊，沒辦法呀，本著一定要賺出吃住錢的宗旨，干吧！說實話我知道我隨時會走人的，所以要求老闆娘每天結清那二十塊錢，她起初不肯，說從來沒有碰到過每天要結工資的員工，但我跟她說我是等那二十隻大洋買米下鍋的那種，所以她儘管以為我奇葩但也結了。

在洗頭推飲茶車期間，一個認識的留學生建議我去試試養老院護工的活，他就是干那個的，說挺簡單，只要會鋪床會折床單那個hospital corner就可以了，他還熱心把我推薦給他的老闆 – 一個護理中介。事情看來出奇地順利，在中介那裡登記后，我徑直去了指定的制服商店，好不容易找到一份正經工作我能不買件像樣的制服嗎？店員問我要白的還是藍的，我心想護士當然是白的咯,於是我就像孔乙己那樣排出了四十大洋，心是真的痛啊！

沒過幾天中介來電話了，要我第二天早上去一家養老院開啟我的第一天，興奮吶！我立馬出去又花了幾十塊錢買了一本厚厚的地圖，現在的年輕人可能從來沒見過誰捧了一本上百頁的地圖找工的人吧。次日一早我揣著地圖上了火車，剛好坐邊上一個男的也穿了制服，就是前些天在制服店看到的男式的藍色服裝，他問我去哪裡上班，我說了養老院的名字告訴他我是第一次去，他說「好巧，我也去那裡，跟我走吧！」我問他「你是醫生？」他很詫異地看了我一眼說不是，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滿懷信心的我穿著雪白的護士服第一次踏足了養老院。一進去就看到歪歪斜斜躺床上的老人們，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一個女的就給我一張單子說「你負責這幾個床，開始洗澡吧」，同時推給了我一輛洗澡的推車。我完全不知所措， 想了想洗澡肯定是要把人先放上推車吧， 那第一步要面對的是怎麼把床欄桿放下去，我試了試不知道該怎麼放下欄桿，於是只能硬著頭皮去找那個女的，老實告訴她這是我第一天做護工。她壓根兒沒理我，大步流星地走開了，我回到老人的床邊繼續嘗試，沒兩分鐘養老院院長來了，直接把我帶到她的辦公室，非常嚴肅地跟我說「你可以回家了，我這裡需要的是熟練工，這不是提供訓練的地方」，不由分說就把我送出了大門。

我萬分沮喪地回到住所，還沒坐定中介就來電話了，那個非常不悅的聲音責問我「申請工作的時候為什麼不說是完全沒經驗的？」我哭喪著臉回答我需要工作，總要有開始的時候吧，她說「那你先去報名學護工課程吧， 順便提醒你，不要穿白制服，那是註冊護士穿的」。這下我完全傻眼了，我打工不就是為了掙生活費學費嗎？我哪裡有錢再去學護工課程？我花大錢買的白制服就這麼浪費了？真是欲哭無淚啊！

我萬般無奈走投無路地坐在住所的地上發獃，眼光無意之中落到了黃頁電話本上，我靈機一動心想幹嘛不找找附近的養老院。於是一本黃頁一本地圖在手，我找到了一家很近的養老院，打電話過去找院長，真真切切地訴求機會。那院長十分耐心地聽完我的故事，沉默片刻，說「你願意來我這裡做義工嗎？」我喜出望外啊，生機就在那一瞬間！院長真是個好人，她給我安排了兩周做義工，指定一位香港籍的資深護工手把手教我；義工期滿后，院長跟我說我學得很快很好，可是她那裡實在沒有空缺了，她給我排了兩天的班，那樣她可以把我當正式員工給我寫推薦信。有了院長的推薦信我如同有了尚方寶劍，立刻重新聯繫了中介，從此在護理的路上漸行漸遠。順便說一句，如今的註冊護士不都穿藍色了嗎？我是不是特有遠見啊？再順便說一句，我沒浪費那件雪白的制服，做義工期間我買了一塊藍色染料硬是用房東的煮菜鍋把白制服勉強染成了護工的藍制服。

這麼一折騰就到了我三十歲的生日，下了班穿著藍制服揣著厚地圖走在街上，不由自主地來到一家蛋糕店門口，蛋糕漂亮價錢也漂亮，我就地徘徊思想鬥爭，買還是不買？最後說服自己「我打工那麼辛苦，不應該犒勞犒勞自己嗎？我三十而立，不應該來個節節高（糕）嗎？」

我讓合租的兩位男生分享我的蛋糕，其中一位吃完不好意思地說「走！我去買張彩票做生日禮物吧，苟富貴，勿相忘哦！」彩票沒贏，我也從未富貴，可是送彩票的小郭現在成了老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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