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本喪與離無累
--回國散記六十八
陳九
看懂啥意思了嗎?何謂『京本喪』或『離無類』?反正一開始我沒看懂。回國期間每日讀北京的報紙,兩頁間的夾縫必刊廣告數則。有治性病的,比如花柳白濁一針見效,不見效不收費。廢話,人都快不行了,不收費管屁用。還有就是本文題目涉及的一類,京本喪或離無累。
開始以為是誰故意拽文,弄幾句文言在此賣弄。可細細琢磨,怎麼也找不到這些文言的出處。京,一般指都城,比如北京,南京,東京,北宋國都汴梁也稱東京,宋人筆記《東京夢華錄》,作者為孟元老,說的就是汴梁之事。本,文言常用作基礎,民為邦本,民眾是國家之基礎。喪字最容易解釋,就是死了。那京本喪應該就是『京城的基礎死了』,什麼意思,京城的基礎憑什麼就死了?沒看懂。
再說這離無累。離字古今差異不大,都表示分開。諸葛亮在《出師表》中有『當今遠離』之句,即此意。無,指沒有。荀子在《法行》一文中有『無內人之疏而外人之親』句,就是這個用法。累字稍微複雜,有疲勞,連及,重疊等意。例句甚多,容不贅述。這仨字放在一起聽上去是『離開沒有負擔』,既然沒負擔你登廣告所謂何來?還是沒鬧懂。我不禁感慨,年年都回國探親訪友,還是追不上中國的變化步伐,連中國字都看不懂了。
我帶著這個『傷感』的問題繼續讀下去,一字字地讀廣告內容,非弄清到底說的是什麼。經反覆比較,加上請教老同學,老同學聽了我的問題哈哈大笑,說廣告里不是有電話號碼嗎,你打個試試就知道了。我說這好像是徵婚廣告,不好瞎打電話。你猜對了,正是徵婚廣告。哇,果然如此,幸好沒打。
最後總算像破譯密碼似地搞清楚了。京本喪離無累均為徵婚廣告的標題。京指北京,本指大學本科文化,喪是喪偶。加在一起就是:一個具有北京戶籍,大學本科學歷,並且配偶已故的男人或女人,尋找伴侶。同理,離無累的意思是:一個離婚的,但並無子女拖累的男人或女人,徵求另一半。哇賽,這麼一大串文字,楞用三個字表達出來,若無人指點,很難準確理解其中奧妙。比如這個本字,怎麼就知道代表大學本科學歷呢?
弄清之後我的心情不免有些複雜。一方面深感中國語文之奇妙,三個字能代表千軍萬馬,這是所有人類文字中所獨有的,起碼英文就不行。英文簡寫是靠大寫字母,但由於每個字母本身無意義,所以這種簡寫需要重新界定,以免重義。西方文字靠得是邏輯,而邏輯並不能解決所有表達問題。另方面我亦感到,市場經濟對效益的追求,使豐富的中國文字正走向簡單的標籤化。徵婚本多情之事,『君家居何處,妾住在橫塘,停船且借問,或許是同鄉』,當年懷春女子,連調情都五言四句,而京本喪離無累則體現著物質交換的明碼實價,中國文字的浪漫風情正被金錢擠得無地自容,幾成末路絕響。
有趣的是,當我將這些看法與老同學分享,他們很不以為然。說,你不覺得京本喪離無累既合轍又押韻,頗具《三字經》神采嗎?不必擔心浪漫呀多情呀,浪漫大多數是市俗的,沒有市俗就沒有浪漫,這才是文明進化的動力所在。